第52章 完美社会下的悲剧人生(2 / 2)

圣殿星魂 圣殿星魂 6297 字 1天前

稳定。

穿着银色制服的处理人员迅速而高效地带走了她,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解释。整个过程像一场编排好的默剧,安静,冰冷。林默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空了的床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他想嘶吼,想质问,想砸碎眼前的一切,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芯片忠实地工作着,将所有的风暴压制在皮层之下,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被抽干了一切的“平静”。他甚至无法流下一滴眼泪。只有太阳穴下那块皮肤,传来一阵阵过于活跃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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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数据片段加载……环境:秩序维护局,询问室。时间:新元98年4月13日,上午。】

纯白的房间,比家里更冷。对面坐着两位秩序维护官,一男一女,表情是职业化的温和。

“林默先生,请节哀。对于编号1198林晓的意外离世,我们深表遗憾。”男性的维护官开口说道,声音平稳得像是在朗读说明书。

“根据最终监测数据,编号1198在离世前,情绪指数一直保持在优秀区间,没有任何痛苦或挣扎的迹象。这证明我们的系统有效地保障了她最后的安宁。”女性维护官补充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模拟出的“欣慰”。

林默看着他们,试图从他们眼中找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波动,但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两个执行程序的终端。

“她……为什么会误服镇静剂?”林默问,声音干涩。芯片允许他提问,只要语气平稳。

“标准配给的药物都是为了公民的健康与稳定,”男性维护官回答,“偶尔的操作失误或个体敏感差异,可能导致不幸的意外。系统会就此案例进行复盘,优化配给与提示流程,以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优化流程。林默咀嚼着这个词。他的女儿,成了一个需要被“优化”掉的统计数字。

“我们能理解你作为直系亲属,可能产生一些……困惑,”女性维护官接过话,“按照《善后关怀条例》,我们为你预约了三次免费的心理疏导疗程,帮助你平稳度过这段适应期。请务必按时参加,这对你有好处。”

心理疏导。林默知道那是什么。用更强的生物电信号和催眠暗示,彻底抹去“悲伤”这种“负面情绪”的残留痕迹,让他更快地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忘记晓晓,或者,至少忘记关于她死亡的一切不快记忆,只留下被官方筛选和定义过的、“积极”的片段。

他们没有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询问在十分钟内结束。他被礼貌而坚定地请出了秩序维护局。站在外面标准化的、毫无特色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表情平静、步履从容的人们,林默第一次对这个“完美世界”产生了实质性的呕吐感。但他的胃部只是轻微痉挛了一下,就被芯片安抚了。

他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晓晓的房间已经被彻底清理过,找不到一丝她存在过的痕迹。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些未被收缴的、更早时期的手稿上。那些关于离别、关于失去、关于在绝望中挣扎的故事。以前,他写这些,或许只是一种潜意识的抵抗,一种对单一色彩世界的无声抗议。现在,这些文字有了不同的重量。

他拿起笔。不是钢笔,是一支最普通的、没有联网功能的铅笔。铺开一张新的再生纸。

他开始写。写一个女孩,在一个不允许哭泣的世界里,如何静静地熄灭了自己的光。他写她的困惑,她的窒息感,她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最终被定义为“意外”的、安静的消亡。他写一个父亲,在女儿死后,连悲伤的权利都被剥夺,只能顶着完美的平静面具,行走在一个同样完美、同样冰冷的世界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剥开他自己刚刚结痂的、被芯片强行封住的伤口。写作的过程中,他身体内部的对抗从未停止。芯片持续发出稳定信号,试图平息他大脑中异常活跃的、与“负面情绪创作”相关的区域,带来一阵阵头痛和心悸。但他没有停笔。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这间死寂的屋子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真实。

他写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大半个晚上。直到将所有汹涌的、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宣泄的东西,全部倾泻在纸上。然后,他将手稿小心地藏好——不是电子设备,而是物理隐藏,塞进了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

他并不知道,他写作时异常的精神波动和生理指标,虽然被芯片极力压制和伪装,还是触动了更深层的行为预警系统。当他第二天试图联系一位旧友——一位他曾以为对这个世界同样心存疑虑的画家——并隐晦地提及想给他看些东西时,秩序维护官在半小时后敲响了他的门。

搜查,取证,逮捕。流程顺畅,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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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室里,时间似乎凝固了。林默那句“他们不允许我哭泣”之后,是更长久的死寂。公诉方代表已经恢复了冷静,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有丝毫模拟的友善,只剩下冰冷的裁决意味。

“编号734,你的个人遭遇令人遗憾,但并非特例。”主审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杂音已被清除,“社会保障体系运行数十年来,‘意外’死亡率已降至历史最低点。个体的损失,是为了整体进化必须支付的、微小的代价。你的女儿在平静中离去,没有痛苦,这是系统优越性的体现。”

林默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芯片让他看起来异常温顺。

“而你,”公诉方代表接话,声音锐利,“你不仅未能积极利用社会提供的心理疏导资源,尽快从‘个人损失’中恢复,反而利用这一事件,变本加厉地创作非法内容,试图唤醒早已被证明对人类有害的负面情绪。你的行为,是对社会根基的腐蚀。你写的所谓‘悲剧’,不过是早已被抛弃的、原始而不健全的情感模式的回光返照。”

她面前的光屏上,开始快速滚动林默那十二篇小说的片段摘要,每一个被标记为“高危情绪词”的词汇都高亮显示——死亡、泪水、绝望、孤独、冰冷、窒息……触目惊心。

“在这些非法文本中,你系统地描绘了一个灰暗、不公、令人绝望的世界图景,这与社会现实完全相悖。你刻意放大个体感受,无视集体和谐,鼓吹情绪宣泄的危险价值观。根据《社会情绪健康法》及《反精神污染法》,你的行为已构成严重犯罪。”

审判席上,三位审判员的目光首次有了聚焦,同时落在林默身上。那是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审视。

“基于以上,”主审官宣布,“公诉方建议,对编号734林默,实施最高级别的情绪矫正手术,并永久隔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直至其危险性彻底消除。”

最高级别的情绪矫正手术。林默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疏导,是切除。是彻底摘除大脑中负责复杂情感,尤其是负面情绪的特定区域功能区。手术后,他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壳”,永远生活在无悲无喜的“平静”中,甚至可能失去大部分记忆和认知能力。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纯白的、代表最终裁决的屋子。他看到了公诉方代表眼底那一丝对于“秩序即将被恢复”的满意,看到了审判员们程序化的冷漠,也看到了角落里秩序维护官制服上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撞击着一座无形的牢笼。芯片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微电流,试图抚平那源于灵魂深处、而非单纯生理性的战栗。

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被芯片控制在平稳的波段,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荡开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检察官女士,审判官先生,”他顿了顿,仿佛在挑选最合适的词汇,“你们判定我的小说是悲剧。你们说,我描绘绝望、不公和痛苦。”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倾听自己体内那片死寂的战场。

“但在我看来,一个连为死去的孩子流一滴眼泪,都需要被‘矫正’的世界……”

他停了下来,这一次,停顿长得让记录仪都再次停止了工作,仿佛系统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语义空白。

然后,他轻声地,几乎是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完成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才是真正的悲剧。”

听证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维持系统运行的底层电流,发出永恒不变的、低沉的嗡鸣。那嗡鸣声,此刻听来,像极了无数灵魂被囚禁时,发出的、永不被人听见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