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猛地拉开教室后门,身影敏捷地融入走廊更深处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下一秒,教室前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一个由无数破碎黑板擦和粉笔灰凝聚而成的、高达三米的扭曲人形怪物,发出刺耳的噪音,冲了进来,直扑林默!
林默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求生的本能让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雷消失的后门。这一次的逃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恐惧依旧,但一种更冰冷、更彻骨的寒意,从他心底蔓延开来,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母亲……手术……记忆……
难道他付出灵魂代价所坚守的一切,竟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这次梦境结束后,林默在休憩舱里醒来,第一次没有感到肌肉的酸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经纪人马修照例等在舱外,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手里拿着最新的“销售数据”。
“完美!林默,昨晚的‘校园惊魂’又是爆款!那些扭曲的怪物造型,绝了!客户的反馈……”
林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马修,打断了他:“我母亲的手术,具体安排在什么时候?”
马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自然:“怎么突然问这个?手术事宜由公司专业的医疗团队跟进,你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等你这一阶段的合约完成……”
“计划?”林默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什么计划?告诉我具体日期!主刀医生是谁?我要和主治医生通话!”
马修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上了几分安抚式的强硬:“林默,你太累了。精神压力过大会产生不必要的疑虑。公司投入巨大资源救治你的母亲,你应该信任我们。具体的医疗信息涉及隐私和流程,不方便随时透露。你要做的,是调整好状态,产出更优质的‘内容’,这才是对你母亲最大的帮助。”
更优质的“内容”?就是更极致的恐惧,更绝望的奔逃吗?
信任?他曾经别无选择地信任,用噩梦换取母亲的生机。可现在,雷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与那些丢失的记忆碎片纠缠在一起。
他不再争辩,沉默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知道,从马修这里,他什么真相也得不到。
离开“幻域”大楼,林默没有直接回家。他拐进了附近一家拥挤嘈杂的网吧,用身上仅剩的现金开了台机器。他避开了常用的搜索引擎,试图通过一些边缘的网络论坛和匿名数据库,查找关于“幻域科技”、“梦境采集”、“记忆覆盖”的信息。
大部分相关信息都被清理得异常干净,官方渠道只有光鲜亮丽的宣传稿和技术说明。但在一个深网角落的加密聊天室里,他找到了一些零星的、被迅速删除的帖子残骸。
“千万别签幻域的梦工合约……是陷阱……”
“他们偷走你的……记忆会……”
“手臂……纹身……识别码……”
“亲人……是假的……”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其中一个发帖者的id,赫然是“ray”!他点开那个残缺的私信窗口,里面只有一行乱码般的字符,看起来毫无意义。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雷没有骗他。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他必须亲自去验证。验证那个支撑着他坠入地狱的基石,是否真实存在。
接下来几天,林默表现得异常“配合”。在休憩舱里,他不再抵抗睡眠诱导,甚至刻意在入睡前回想那些能引发强烈恐惧的场景,努力“制造”出符合要求的激烈梦境。马修对他的“回归状态”十分满意,言语间放松了警惕。
林默利用这短暂的松懈,开始筹划。他借口需要购买一些个人用品,熟悉了“幻域”大楼周边的监控盲区。他记下了运输物资车辆进出地下车库的规律。他甚至用偷偷藏起的能量棒,贿赂了一只常在车库附近游荡的、对警卫爱答不理的机械巡逻犬,摸清了它电路板上一处接触不良导致偶尔卡顿的“弱点”。
机会在一个雨夜降临。天气预报说有大雨,车库的守卫比平日松懈。林默假装如常进入休憩舱,却在诱导波启动前,用早就藏在舌下的微型电极贴片(从废弃的电子玩具里拆出改造的),对自己进行了微弱电击。这足以暂时干扰睡眠诱导系统,让他保持清醒,同时骗过舱体的生理监测。
他屏住呼吸,听着技术员的脚步声远去。然后,他利用之前观察到的清洁机器人路径,撬开了舱门内部一个不起眼的应急气阀。轻微的泄气声被窗外的雨声完美掩盖。
他像一道影子滑出休憩区,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利用运输车辆的视觉死角,成功混入了车库。雨水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却浇不灭他心中燃烧的火焰。他躲进一辆即将出发的运输车底部的夹层里——这是他观察多日发现的,唯一能避开严格扫描的漏洞。
车辆颠簸着驶出“幻域”的领域。在靠近城市公共医疗区的一个路口,林默冒险跳车,滚入路边的排水沟。顾不上擦伤和疼痛,他爬起来,冲向记忆中那家母亲所在的“圣心”高端私立医院。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林默直奔住院部的信息查询终端。他的手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输入了母亲的名字——林婉秋。
“查询中……请稍候……”
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一行冰冷的红色文字:
“查无此人。”
不可能!
林默的心脏骤停了一瞬。他再次输入,仔细核对每一个字。
依旧是“查无此人”。
他冲到前台,声音因急切而变形:“我找林婉秋!心脏移植科的!她上周还在这里!”
前台护士抬起眼皮,懒洋洋地在系统里查询了一下,语气淡漠:“先生,系统里没有这位患者的记录。您是否记错了医院?”
“不可能!是‘幻域’科技安排入住的!你们再查查!”林默几乎要吼出来。
听到“幻域”二字,护士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语气却更加冰冷:“抱歉,我们医院与‘幻域’科技没有合作项目。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眼神警惕。
林默被“请”出了医院大楼。雨水将他浑身淋透,寒冷刺骨。他站在雨中,看着那栋洁白宏伟的建筑,只觉得它像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
查无此人。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将他最后的侥幸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支撑他忍受所有噩梦的信念,他甘愿出卖灵魂也要守护的母亲……难道真的,从未在这家医院存在过?
那每天在终端上看到的,母亲安睡在维生舱里的影像,又是什么?
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雨水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往回走。不能回“幻域”,至少现在不能。他回到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公寓。
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没有药膳汤的香气,没有母亲织毛衣的身影。只有死寂。
他踉跄着走进母亲的房间。床铺整齐,桌面一尘不染,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他颤抖着手,拉开抽屉,翻找着。相册,病历本,任何能证明母亲存在、证明她生病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佛关于母亲生病住院的一切痕迹,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
他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雷的话,马修的敷衍,论坛的残骸,医院的回复,公寓里的空荡……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被骗了。从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骗局。
所谓的母亲重病,天价手术,很可能都是“幻域”植入他脑中的虚假记忆!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成为“梦工”,为了用情感的锁链将他牢牢拴在噩梦生产线上!
那他的真实记忆呢?他来自哪里?他真正的亲人又在何方?
那些在梦境提取中被一次次覆盖、篡改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被这灭顶的绝望吞噬时,公寓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不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某种精密的电子解码器,破解门禁时特有的、极其细微的电流嗡鸣。
林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们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