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记忆买卖引发自我重构危机(2 / 2)

圣殿星魂 圣殿星魂 6687 字 1天前

“你不记得了,没关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履行了‘契约’。”

“契约?什么契约?”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这空荡的房间里引起微弱的回音,“我卖掉的是记忆!虚无缥缈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跟这破房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猛地挥手,指向四周,灰尘因我的动作而在从窗户透进的稀薄光柱中狂乱飞舞。

他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记忆,怎么会是虚无缥缈的呢,林先生?”他叫我“林先生”,这个在商界代表着地位与力量的称呼,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亲昵。“它们是最真实的‘实体’。是它们……构成了‘你’。”

他抬起手指,不是指向我,而是虚虚地点了点他自己的太阳穴。“你卖掉的,不只是几段故事,几种感觉。你卖掉的,是你之所以为你的‘原料’,是你的根,你的锚,你的……所有权。”

“所有权?”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欺诈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近乎悲悯的平静。

“对这所房子的所有权。”他清晰地说,“对你过去人生的所有权。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描摹,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对我的,‘所有权’。”

那两个字再次出现,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上我的脖颈。

“你到底是谁?!”我几乎是在低吼,肾上腺素在飙升,身体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

“我是谁?”他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怀念的神情,“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叫我‘墙上的影子’;在你卖掉那段关于‘恐惧’的记忆后,我就不再是影子了。后来,你卖掉了‘童年的孤独’,我成了隔壁那个总是不说话的‘周叔叔’——当然,这段记忆你也卖了。你卖掉初恋那段带着栀子花香的回忆时,我恰好是你们学校门口那个卖栀子花的摊贩……你看,我们见过很多次了,林先生。”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寒意不是从脚底升起,而是从心脏开始,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他说出的这些碎片,这些标签……有些我甚至需要极力回想,才能对应上那些被剥离、被售出的记忆类别!他怎么可能知道?!

“胡说八道!”我厉声打断他,试图用愤怒掩盖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调查!你一定是做了详细的调查!是那个中间人老莫?他泄露了我的交易记录?!”

他笑了,这次笑出了声,低沉而沙哑,在空屋里回荡。“老莫?他只是一个……负责清点‘货物’的搬运工。他甚至连‘货’最终去了哪里,被谁‘享用’了,都无权过问。他怎么可能知道我?”

他朝我又走近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粗糙的墙壁上。

“我不是在‘调查’你,林先生。”他的声音变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我,就是你卖掉的那些东西本身。”

他伸出手,那只手布满老茧和皱纹,缓缓指向自己的胸口:“你的痛苦,你的孤独,你的恐惧,你的甜蜜,你的悸动,你的奋斗……所有被你判定为无用、碍事、可以交换的物品……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转移了。它们汇聚起来,沉淀下来,最后……形成了‘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我想反驳,想尖叫,想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扔出去,但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说的是真的。这个荒谬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说法,竟然该死的符合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逻辑!

“不……不可能……”我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像垂死的呻吟。

“这栋房子,是你所有记忆的‘源点’。”他不再逼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耐心的讲解员,“你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你卖掉关于这里的最后一份记忆时,这里,连同它所承载的、已经空壳化的‘过去’,以及由这些过去所滋生出的‘我’,所有权就自动转移到了你的名下。因为从法律上、从存在的本质上,‘林烬’这个人,已经彻底与这里割裂了。你抛弃了它,但它需要一个归宿。而你,用那些记忆作为代价,‘买’下了这个归宿,以及……我这个‘附属品’。”

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

“现在,欢迎回来,老板。”他的嘴角,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再次浮现,“回、到、你、的、家。”

“家?”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进我的意识。我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让自己都吃惊,踉跄着冲下楼梯,冲出那栋令人窒息的老屋,冲向外面冰冷的空气。身后,没有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只有那道平静的、洞悉的目光,仿佛一直烙印在我的背上。

我逃回了市中心那栋灯火通明的豪宅。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而安全的声响。我将所有灯光调到最亮,让智能管家播放最激昂的交响乐,试图用熟悉的一切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没用的。

老莫失联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变成了空号,那间记忆交易所也人去楼空,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我卖掉的、本该彻底遗忘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闪回。

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扭曲的、破碎的感官片段:不再是潮湿的墙壁,而是父亲醉酒后砸碎酒瓶,玻璃碴飞溅到我脚边时,那种混合着恐惧和屈辱的冰冷触感;不再是午后阳光,而是母亲躲在那个昏暗的、带着油垢和廉价糖果甜味的厨房里,压抑的啜泣声;不再是地板的污渍,是我打翻中药,跪在地上用抹布拼命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那苦涩气味和内心恐慌的感觉……

痛苦。屈辱。无助。焦虑。

这些我早已剥离、弃如敝履的“负资产”,此刻正疯狂地倒灌回来,带着比原始记忆更狰狞、更扭曲的面目。它们在撕咬我,用我早已陌生的情感,啃噬着我用巨大代价构筑起来的、平静而坚固的内心堡垒。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总觉得那栋老房子的阴影,以及那个男人沉默的身影,就潜伏在窗外这片璀璨灯海的深处。我在自己宽敞无比的豪宅里踱步,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窗外下起了冷雨。我蜷缩在客厅最柔软的沙发里,音响里流淌着莫扎特的安魂曲,试图寻求一丝虚假的慰藉。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腔。

不是豪宅里惯有的香氛。

是那股味道。老房子里的味道。陈旧木材,淡淡油垢,还有那一丝……甜腻的、劣质糖果的味道。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我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搜寻气味的来源,掀开地毯,检查通风口,打开所有柜子……一无所获。但那味道,如同附骨之疽,缭绕不散。

我冲到酒柜前,倒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仰头灌下。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那无形的冰冷。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排记忆抽屉。

最底层,一个我以为早已空了的、标记为“童年杂项(已清空)”的抽屉,面板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灰光。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悬在抽屉的感应区。

我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抽屉无声地滑开。

里面不是空的。

没有记忆胶囊,没有数据流。只有一件实物。

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盒子上,印着早已褪色的、模糊不清的卡通图案。

是我小时候,藏弹珠和零钱的那个盒子。我明明记得,它早就和关于老房子的其他记忆一起,被处理掉了。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粗糙的铁皮。

一瞬间,不是记忆的闪回,而是一种无比清晰的、连贯的画面,如同高压水流般强行冲入我的脑海——

不是第三视角的观察,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我”的感受。

我,七八岁的样子,躲在二楼最里面那个房间的床底下,紧紧攥着这个铁皮盒子,屏住呼吸。门外,是父亲狂暴的吼叫和母亲带着哭腔的哀求,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我把脸埋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闻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木头、油垢和……母亲偷偷塞给我的一颗廉价水果糖的味道。那颗糖,在我手心攥得融化,黏糊糊的,那甜味,和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将那个铁皮盒子扫飞出去。它撞在玉石墙壁上,发出空洞的响声,滚落到角落。

我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那被强行唤醒的、属于弱小者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实质的毒液,在我血管里奔流。

我明白了。

那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我卖掉记忆,并没有消除过去。我只是把构成“我”的基石,一点一点地拆解、变卖,最终堆积成了……“他”。那个由我所有被抛弃的痛苦、卑微和不堪凝聚而成的实体。

而现在,他回来了。带着我过去的全部重量,回来了。

我不是买下了他和那栋房子。

是我用我自己,换来了他们。

雨还在下,敲打着落地窗,发出密集而冰冷的声响。在这座用一切换来的、金碧辉煌的囚笼里,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由我亲手创造的、名为“过去”的幽灵,正穿透雨幕,一步一步,走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