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伏案忆往(1 / 1)

岁月步入深秋,宁远侯府内的日子愈发宁静悠长。顾廷烨虽已交卸了大部分实权差事,只挂着虚衔荣养,但偶尔仍有旧部故交来访,或是需要出席一些重要的朝会典仪。而明兰的生活,则更多地转向了府邸内部,转向了对过往的沉淀与对未来的期许。孙辈们虽仍时常承欢膝下,带来无尽乐趣,但随着他们日渐长大,入学、习武、乃至开始议亲,缠绕在她身边的时间终究是渐渐少了。这份宁静,反而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完成一件思忖已久的心事。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数年前,整理祖母盛老太太的《慈训录》时,她便隐隐有了此意。她目睹了文字是如何将祖母的智慧跨越时空,清晰地传递到自己心中,并持续产生深远影响。如今,她自己亦走过了大半生,经历了寻常女子难以想象的波澜起伏,这其中,有幼年失恃的隐痛与挣扎,有在盛家后宅步步为营的艰辛,有嫁入侯府后面对复杂人际的周旋,有与顾廷烨从相互试探到彼此托付的深情,有创办女学、挑战世俗的魄力与坚持,更有抚育子女、经营家族、见证几度生死离别的感悟。

这些独特的经历与随之而生的人生体悟,若随她一同埋入黄土,未免可惜。她希望,自己的后代,尤其是家族中的女子,能从中汲取些许经验教训,或许能在她们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少走一些弯路,多添几分从容与力量。

于是,在一个天光澄澈的秋日午后,明兰在“绍德斋”内,铺开了特制的、质地绵韧的宣纸,研好了浓淡相宜的墨。她并未急于下笔,而是静坐良久,任由记忆的潮水漫溯而来,那些尘封的往事,如同褪色的画卷,一帧帧,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新变得鲜活。她决定,以最坦诚的态度,回溯自己的一生,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悉数记录下来。这本手札,她不打算冠以什么宏大的名头,只想称之为《浮生琐忆》。

开篇,她便从自己在盛府的童年写起。没有刻意渲染悲苦,只是平静地描述那个失去生母、无所依傍的小女孩,如何在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的深宅大院里小心翼翼地求生。“……犹记初至祖母寿安堂时,心中惴惴,如履薄冰。祖母威严,姊妹心思各异,下人目光探究。那时便知,无人可倚仗时,需得自己立得住。谨言慎行,察言观色,非是本性使然,实乃生存所需。然,祖母面冷心热,授我诗书,教我理事,一点点为我撑起一方天地,此恩此生难忘……”

她写到与林噙霜、墨兰母女的几次交锋,笔墨间已无年少时的愤懑,只剩下一种冷静的剖析。“……内宅争斗,往往起于微末,源于不甘与嫉妒。然争强斗狠,终非长久之计。祖母教我,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时机。保全自身,远比一时意气之争更为重要。待人接物,需留有余地,今日之敌,未必非明日之友,凡事不可做绝。”

她也坦诚地写下自己最初对婚姻的设想与现实的差距。“……未出阁时,只盼能得一安稳归宿,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及至圣旨下达,闻是宁远侯府,心中亦是惶恐大于欣喜。侯门深似海,其况味,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初入府时,侯爷(顾廷烨)待我客气而疏离,府中关系盘根错节,仆役观望,姻亲复杂,每行一步,皆需思量再三……”

然而,笔锋一转,她开始细致地描绘与顾廷烨关系的点滴变化。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后来的逐渐了解、彼此试探,再到历经风波后的信任托付、相濡以沫。“……侯爷其人,外表冷峻,内里却自有乾坤。他并非那等只知风花雪月之人,亦不屑于内宅琐事,但他给予的信任与尊重,便是女子在夫家最大的底气。夫妻之道,贵在相互体谅,彼此成全。他予我一方天地施展,我亦尽力为他稳住后方,教养子女,打理家事。感情并非凭空而来,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并肩同行、共同面对风雨中,逐渐积淀,深入骨髓……”

她记录下创办女学过程中的种种艰难与喜悦,从最初的构想到顶住压力招生,从应对世俗的非议到看到那些贫寒女子因知识而改变命运的欣慰。“……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却以为,无知方是女子最大的悲哀。让女子读书明理,并非要她们都去考状元,而是希望她们能多一双看世界的眼睛,多一份安身立命的底气,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内心都能保有一份清醒与从容。此事虽难,阻力重重,然每见一女子因入学而眼神焕发光彩,便觉一切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