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崖底依旧昏暗,魔气低伏在周围,像温顺的影子,轻轻拂过皮肤,却不再带来不适。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确实比之前减弱了许多,甚至能让人平静地呼吸,感受空气在肺腑间流转的舒畅。
苏晓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布料的粗糙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犹豫了很久,久到崖壁上又滴落了好几滴水珠,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不弄清楚,她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也无法真正面对眼前的人。
“你……之前,是故意的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怕得到那个最坏的答案,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补充道,
“那些……情绪,那些劫难,你是故意让我承受的吗?”
云澜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想法。
苏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是”的准备,做好了再次被残酷现实刺痛的准备。
就在这时,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魔气蚀心,需导引而出。”
简单的八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丝毫的辩解,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并非故意要折磨她,只是体内的魔气太过汹涌,像即将爆发的火山,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她恰好出现在那里,成了那个唯一能承受魔气冲击的出口。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残酷的直白:
“你……是唯一的容器。”
答案就是如此简单,却也如此残酷。
她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不是被他选中的“天选之人”,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成了他对抗自身魔气崩溃时,唯一能用的工具。
没有刻意的针对,没有复杂的阴谋,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纯粹的“需要”——
像人渴了需要喝水,饿了需要吃饭一样,简单却冰冷。
苏晓的心沉到了谷底,像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与委屈,没有歇斯底里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痛苦,情绪早已被磨得麻木;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的平静与直白,没有丝毫掩饰与谎言,反而让她无法生出怨怼——他没有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也没有推卸责任,只是坦诚地说出了事实;
也或许……是因为他并未撒谎,这份难得的坦诚,让她连愤怒的理由都变得不那么充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虽然依旧沾着尘土与干涸的血污,显得有些脏污,指尖甚至还残留着之前挣扎时留下的细小伤痕,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无力、透着死气,反而隐隐透出一丝健康的光泽,指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流转,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充满了生机。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没有原谅,没有释然,只是一种……接受。
接受了自己这场荒谬的遭遇,接受了自己被迫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命运,也接受了这个既残酷又真实的答案。
就像接受了天空是蓝色的、大地是黑色的一样,平静得没有波澜。
又是一阵沉默,比之前更久,却不再让人感到尴尬与局促,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依偎着,听着崖壁滴水的声音,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晓。”
就在云澜微微动了动嘴唇,准备开口打破沉默时,苏晓忽然先一步开口,清晰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崖底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像在宣告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澜的动作顿住,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他似乎没明白她突然报出名字的用意,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
“我的名字。”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像易碎的琉璃,却又透着一丝新生的倔强,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
“总不能一直叫‘喂’,或者‘容器’。”
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真正属于“苏晓”的身份,而不是一个没有名字、可以随意替换的“工具”或“容器”。
她希望在他眼中,自己至少是一个有名字、有尊严的“人”,而不是一个用完即弃、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这是她在这场荒谬的命运中,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微小的尊严。
云澜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晓的心跳渐渐加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又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情绪变幻莫测——
有疑惑,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还有一种她无法读懂的复杂,像揉碎的墨色,深不见底。
但最终,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片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许久,他微微颔首,幅度很小,却清晰可见,像是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云澜。”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清晰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魔尊”之类的前缀,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尊号,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干净利落,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晓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这两个字,仿佛在这昏暗的崖底,划下了一道新的界限——
从此,他们不再是模糊的“施劫者”与“受劫者”,
不再是冰冷的“魔头”与“容器”,而是“云澜”与“苏晓”,
是两个有名字、有过往、有情绪,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个体。
第一次平静的对话,以交换名字告终。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深刻的剖白,没有煽情的承诺,却在这简单的交流中,悄然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恐惧、隔阂,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两个名字轻轻抚平了一角。
这似乎,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属于云澜与苏晓的,充满未知与挑战,却也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开始。
崖底的魔气依旧环绕,未来的道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