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崖底的沉寂中缓缓流淌,没有日月交替的痕迹,没有昼夜更迭的信号,分不清是过去了几个时辰,还是更久。
魔气依旧在空气中低低盘旋,像一群温顺的影子,没了之前撕裂人心的暴戾,只是安静地环绕着两人,织成一层柔软的黑色纱幔,将这片天地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崖壁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嗒、嗒”的声响,成了唯一能感知时间流动的刻度。
苏晓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洋洋的舒适感中醒来的。
不再有之前七情劫难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没有了被欲念裹挟的灼热,身体仿佛浸泡在春日温煦的泉水中,每一个细胞都透着餍足与慵懒,连指尖都带着淡淡的暖意,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柔软而温暖。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动的声音——
不再是之前那般急促紊乱、如同奔涌的洪水,而是平稳而有力,像山间蜿蜒的溪流,缓缓淌过经脉,带来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安宁。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布料,那是云澜衣袍的材质——粗糙却紧实,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温度。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依旧靠在他的怀里,姿势与之前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身体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多了几分放松的柔软。
他的手臂松松地环着她的腰,没有用力禁锢的压迫感,却恰好提供了一个稳固的支撑,让她不用费力就能保持平衡,仿佛他早已计算好力度,既不让她滑落,也不让她感到束缚。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类似冰雪消融后湿润空气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那气息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作用,像是深山里的清泉,能抚平心底的躁动,并不难闻。
苏晓甚至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想将这股气息记得更清楚些——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温和”的味道。
苏晓的身体微微一僵,昨夜(或者说不知多久以前)那些羞耻而混乱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回笼:
两人在欲念边缘挣扎的画面,她无意识地向他靠近、甚至发出哀求的模样,他紧绷的侧脸、压抑的呼吸,还有他指尖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
这些片段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连耳尖都泛起了淡淡的红,像熟透的樱桃,透着难以掩饰的窘迫。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身体微微向后仰,双手撑在他的胸前,准备起身。
可就在抬头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所有动作都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他早已醒来,正垂眸看着她。
那双总是翻涌着猩红的眼睛里,血色并未完全褪去,却不再是之前那般纯粹疯狂的漩涡——
之前的猩红像燃烧的火焰,能将一切吞噬,而此刻的猩红更像是沉淀的晚霞,虽依旧浓烈,却多了几分平静。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片猩红深处,还透着一丝极淡的、她从未见过的清明,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隐约露出了原本的底色,干净而澄澈。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没有之前的暴戾与狠戾,也没有之前被魔气控制的挣扎,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寻常的事物。
可苏晓却能从那平静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有游移,没有闪躲,像是在认真地记住她此刻的模样,又像是在探究她身体的变化。
苏晓也沉默着,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恨吗?
想起之前承受的七情劫难,想起那些被情绪撕扯、被本能控制的痛苦,她心中依旧有芥蒂,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一碰还是会疼,却没了之前那般尖锐的恨意;
怕吗?
面对这个曾将她拖入地狱、让她九死一生的魔头,她依旧有本能的警惕,却不再是那种面对未知毁灭的恐惧——她知道,此刻的他,不会伤害她。
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活着熬过这场劫难,更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平静地相对;
还有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人的无措,像是两个原本站在生死对立面的人,突然被命运强行拉到同一阵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最终,是云澜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长时间未曾正常说话的干涩,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却没了之前的戾气与压迫感,只是透着一种淡淡的疲惫,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感觉如何?”
一句极其平淡的询问,没有刻意的关心语气,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医者对着病人,简单地确认病情。
可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苏晓紧绷的神经,让她原本僵硬的身体又放松了几分。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内视自身。
经脉中,一股温和的暖流正在自行运转,不再需要刻意引导,便能沿着脉络缓缓流淌,所过之处,之前被魔气冲击的隐痛彻底消失;
原本需要集中全部精神、甚至借助外力才能勉强感知到的天地灵气,此刻如同稀疏的薄雾般,能被皮肤自然地捕捉、吸纳,透过毛孔渗入体内,像细小的溪流汇入江河,融入那股暖流之中;
她甚至能隐约“看”到空气中那些游离的、不同颜色的灵气光点——白色的是纯净的天地灵气,透着温润的光泽;
黑色的是崖底的魔气,带着沉稳的质感;
还有些许彩色的光点,红的、蓝的、黄的,想必是其他属性的能量,在空气中缓缓浮动,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好像……不一样了。”
她老实地回答,声音也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
“身体不疼了,力气好像也大了些,还能……感觉到周围有东西在飘。”
她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灵气的存在,只能用这种最朴素、最笨拙的言语,努力表达自己的感受。
说这话时,她还下意识地抬起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像是想抓住那些看不见的光点。
云澜听完,眼底那丝清明似乎又明晰了一分,原本平静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像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七情淬体,灵窍自开。”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这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你已算踏入炼气期。”
炼气期?
苏晓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微微收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为一个资深游戏宅,她对修仙设定并不陌生,自然明白“炼气期”意味着什么——
那是修仙之路的起点,是普通人与修士的分界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难以触及的门槛。
她这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修仙了?
还是以这种被魔气反复折磨、九死一生的匪夷所思方式?
这算因祸得福吗?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硬得厉害,肌肉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最终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痛苦,哪怕得到了常人梦寐以求的修仙资质,也实在无法让她真心欢喜起来——
这份“福气”,来得太沉重,太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