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得化不开的雾,像是从地底深处蒸腾而起的欲望,笼罩着燕郊这片曾经沉寂的土地。周婷站在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前,手里捏着那份已经泛黄的购房合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楼下空地上杂草丛生,几株枯黄的野草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站在这栋楼前了。每次来,她都希望能看到些什么——或许是施工队进出的热闹,或许是邻居们搬迁的忙碌,哪怕只是房价上涨的迹象也好。可她看到的只有越来越多的空置房屋,和那些与她一样焦灼的投资者们脸上日益沉重的表情。
“又来看房?”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婷转过身,是住在隔壁单元的王阿姨。她记得王阿姨,那个曾经因为买到“超低价房源”而欣喜若狂的退休教师,如今脸上也刻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焦虑。
“来看看。”周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最近有人来看房吗?”
王阿姨摇摇头,眼角的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一般深刻。“上个月还有两个中介带人来看,这个月一个都没有。”她叹了口气,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沉重,“我儿子下个月要结婚了,本来说卖了这套房给他凑首付,现在可好,套在这儿动都不能动。”
周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套燕郊的房子,像是两把锁,将她这些年来在中介行业摸爬滚打攒下的积蓄全部锁死。更让她愧疚的是,她还说服了同事小张也跟着投资了一套。
“听说京津翼一体化的规划快出台了。”王阿姨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上的什么,“我侄子在市规划局工作,他说这次可能是真的。”
周婷苦笑。这样的传言她听得太多了,多到已经不敢再相信。每一次传言兴起,房价就短暂地跳动一下,然后又陷入更深的沉寂。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最后的抽搐。
回到中介门店时,已是傍晚时分。店里冷冷清清,只有小张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闪烁着房源的页面。
“婷姐。”小张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期待,“今天那边怎么样?”
周婷摇摇头,将包放在椅子上。店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又降了五万。”小张的声音低了下去,“昨天还有个客户说,要是我们再降十万,他就考虑接手。”
周婷闭上眼,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再降十万,意味着她不仅要赔上全部首付,还要倒欠银行一笔钱。她想起当初林晟信誓旦旦的模样,想起自己怎么会就信了他的鬼话。
“对不起,小张。”她轻声说,“是我害了你。”
小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到座位前。但周婷看见了他紧握的拳头,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
那一夜,周婷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是看到了自己人生的轨迹——曾经以为稳稳上升的路径,突然就拐向了不可知的方向。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雄心壮志,想起第一次成交时的喜悦,想起那些信任她的客户们满意的笑脸。
“我到底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窗外的月光很淡,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苍白的光痕。
转机来得突然,像燕郊的雾一样不可预测。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早晨,周婷刚到店里,就听见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国家发改委今日正式批复《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标志着这一国家战略进入全面实施阶段...”
店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她的手机开始疯狂响起。第一个电话是王阿姨打来的,声音激动得几乎变了调:“小周,你看到了吗?规划批了!真的批了!”
然后是更多的电话,更多的信息。燕郊的房价像是被注射了强心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之前挂出去无人问津的房子,突然之间就有了看房的人;之前压价狠辣的买家,突然就不再纠结于那几万的差价。
“疯了,全都疯了。”小张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报价,喃喃自语。
周婷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突然多出来的车辆和人群。那些曾经和她一样焦虑的投资者们,此刻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有人当场就掏出现金,要求全款买房;有人拿着扩音器,喊出比标价高百分之十的报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