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潜入“幽灵港”，感觉完全不同了。以往这里只是一个交易市场，此刻却仿佛变成了龙潭虎穴，每一道流动的数据都可能是陷阱，每一个虚拟形象都可能是哨兵。他按照“暗流”给的路线，在庞大而混乱的数据迷宫中穿梭，避开那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巡逻算法。

“左转，进入第三冗余信道……保持同步率在92%以上……注意墙角的标记，那是暗哨的识别码，绕过去……”“暗流”的指令冷静地在他耳边响起。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能感觉到周围数据壁垒的厚度和强度，远超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区域。这里已经是“幽灵港”的核心禁区。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标区域。那是一个独立的、被多重加密力场笼罩的数据节点。节点中心，正是那个装着暗银色记忆光团的特殊容器。

“就是它。力场破解需要时间，最多只有127秒。一旦我开始，就会触发silentalarm（静默警报）。拿到东西，立刻按原路返回，不要有任何犹豫！”“暗流”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

“明白。”

无形的交锋在数据层面激烈展开。阿衍能看到容器周围的加密力场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剧烈波动起来，复杂的几何纹路明灭不定。“暗流”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爆破。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九十秒……一百秒……一百一十秒……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力场消失了！

阿衍毫不犹豫，虚拟的手臂猛地探入，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的合金容器。在指尖触碰到容器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战栗感顺着数据流直接轰击在他的意识核心！

几乎在同一时刻，刺耳的、非人的警报声撕裂了“幽灵港”的虚拟空间！红色的警告标识疯狂闪烁！

“走！”“暗流”厉声喝道。

阿衍转身，沿着来路发足狂奔。身后的数据通道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有无形的巨兽在追赶，要将他吞噬。他能感觉到追踪算法的冰冷触角几乎要擦到他的后背。

“跳！现在！坐标我发给你了！”

一个突然出现的、极不稳定的数据裂缝出现在前方。阿衍想也没想，纵身跃入。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无数的色彩和声音碎片像爆炸一样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死死抱住怀里的容器，那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他猛地从虚拟连接中弹了出来，重重摔在沉浸椅冰冷的地面上。

“呕——”剧烈的恶心感让他干呕起来，头痛欲裂，像是被硬物狠狠敲打过。

但他成功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举起手。那个老旧的、带着划痕的合金容器，已经通过物理接口，连接在了他个人的、高度加密的离线阅读设备上。暗银色的记忆光团在里面缓缓脉动，像一只沉睡的野兽。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但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真相就在眼前，他无法再多等待一秒。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身体的强烈不适和灵魂深处的战栗，他启动了读取程序。

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没有常见的记忆加载界面，眼前直接一黑，随即是剧烈的、仿佛要将颅骨撑开的膨胀感！

不再是旁观者的视角，而是彻底的、毫无防备的……沉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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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眼的无影灯。身体被束缚在坚硬的金属床上，视野里是纯白色的、毫无缝隙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臭氧的味道。

转动眼球的努力带来了金属器械摩擦的细微声响。视角有限，但他能看到周围是一些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仪器，粗大的线缆连接在……他的身体上？不，是连接在这个视角的、幼小的身体上。

恐惧。无边无际的、几乎要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恐惧。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个穿着完全密封的白色防护服、戴着反光面罩的身影在周围移动，像幽灵一样无声。他们交谈着，声音隔着面罩显得模糊而遥远，但某些词语碎片却尖锐地刺入耳膜：

“……样本zero-73……适应性超出预期……”

“……意识屏障太强……需要更深层介入……”

“……记忆覆盖程序准备……确保‘第七协议’绝对安全……”

“……可惜了……最好的一个……”

然后，一张戴着反光面罩的脸凑近了。面罩上映出的，是一张惊恐的、属于五六岁男孩的、满是泪痕的脸——那是他自己！

那双透过面罩看过来的眼睛，冰冷，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一个声音，似乎是来自那个凑近的身影，又似乎是直接响在脑海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记住，你从未见过我们。你的童年是平凡而快乐的。你的父母死于意外。你是一个……普通的孤儿。”

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仿佛大脑被直接插入烧红铁钎的剧痛！视野被染成一片血红，耳边是高频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尖啸！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了。在那张反光面罩的侧面，靠近耳后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发现的标记——一个抽象的、由三条弧线环绕一个圆点组成的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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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阿衍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又重重摔回地面，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呕吐物混合着泪水糊了满脸。那不仅仅是记忆的回放，那是刑罚，是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痛楚。

那段被尘封、被覆盖的童年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过去二十多年赖以生存的所有认知基石。

他不是普通的孤儿。他的父母……不是死于意外。那些温暖的、关于旧居和阳光的记忆，全是假的！是被人为植入的、精心编织的谎言！

而那个图标……他认识那个图标！就在上周，他还在新闻里看到过！那是“创生科技”（genitechcorporation）的logo！一家以生物科技、神经接口和意识研究闻名于世的、势力遍布全球的巨型企业！

“第七协议”……“样本zero-73”……“记忆覆盖”……

碎片化的信息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他，阿衍，很可能曾是“创生科技”某个极度机密的、涉及人体实验的“第七协议”项目的实验体！而且，可能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抹去他的这段记忆？又为什么，这段被他们认为“危险”的记忆，会流落到“幽灵港”，并被标上那样一个天文数字？

冷汗湿透了全身，比刚才在虚拟世界里的逃亡更加冰冷。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看向窗外。

城市依旧在运转，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创生科技，引领人类进化新纪元”的标语熠熠生辉，充满了光明的未来感。可在这光芒之下，阿衍只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们知道他拿回记忆了吗？那个“静默警报”肯定已经通知了他们。“幽灵港”的追踪……“暗流”是否安全？

他猛地看向个人终端。屏幕上，代表着他所有记忆备份的、原本稳定闪烁的绿色指示灯，此刻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不断弹出【连接中断】、【数据丢失】的警告。

“暗流”……失败了？被抓住了？还是……主动切断了连接，弃车保帅？

无论哪种，他都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伞。他现在是一个活着的、行走的、知晓“创生科技”核心秘密的证据。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窗外，一阵由远及近的、低沉而密集的旋翼轰鸣声压了下来。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猛地刺破夜幕，将他所在的这间廉价公寓照得亮如白昼，无所遁形。

几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涂装漆黑的武装浮空器，如同幽灵般悬浮在窗外，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

结束了？不。

阿衍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从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他看着那个依旧连接在离线设备上、缓缓脉动着的暗银色记忆容器。那里面不仅藏着他的过去，或许……也藏着“创生科技”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掩盖的秘密。

他们来了。

但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由摆布的“样本zero-73”了。

灯光刺眼，引擎轰鸣，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阿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冰层之下，开始悄然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