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好不容易拉开一条缝,外面湿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冲入那细雨迷蒙的巷弄时,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不是风,不是实质的阻拦,更像是一道由无数细微低语编织成的墙壁,堵在了门口。那低语声与他噩梦中的如出一辙,此刻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挽留之意。同时,他感到自己与身后书店深处、那本静静躺在地上的皮革书籍之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无形的“牵引”。仿佛有一条冰冷的锁链,拴在了他的灵魂上,另一头牢牢地系在那本书上。
他奋力向外冲,那无形的阻力就越大,低语声也越发尖锐,像是在他脑中刮擦。而灵魂上的那条锁链则猛地绷紧,传来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他闷哼一声,被那股力量硬生生地拽了回去,跌坐在门内的阴影里,大口喘息,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出不去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他被困住了,和那本……那本活着的、诅咒之书,困在了一起。
不知在门口的地上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变得晦暗,陈默才勉强撑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回书店深处。那本皮革封面的书,依旧静静地躺在他刚才掉落的地方,封面上的扭曲符号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他没有再试图去碰它,而是绕开它,失魂落魄地爬上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小小的起居室里还残留着伯父生活过的痕迹,老旧的家具,一张硬板床。他倒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是在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度过的。他机械地维持着书店的开门关门,对零星顾客的询问反应迟钝。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柜台后面,眼神空洞地望着书店深处那片区域,那本怪书被他重新塞回了矮柜,锁了起来,钥匙扔到了角落。但锁,真的能锁住它吗?他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与书店,与那本书之间的“联系”,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清晰可感的方式建立、加深。他不再需要靠近那个矮柜,就能隐约“感觉”到那本书的存在,像一颗冰冷的、缓慢搏动的心脏,潜藏在书店的阴影里。书店本身,似乎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时,在深夜,他会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像是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但每次他屏息凝神去听,那声音又消失了。书架上的书籍排列,有时会在第二天清晨出现他记忆中不曾有过的细微变动。
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理解”那些缠绕在书店周围的低语。它们不再是完全无法捕捉的噪音,偶尔会有一两个破碎的音节或词句,带着古老而邪恶的气息,滑过他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他试图寻找线索。在伯父留下的遗物中翻找,在书店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搜寻。终于,在一本被当作废纸垫在箱底、封面模糊的线装笔记簿里,他找到了一些零星的、用某种暗褐色墨水书写的记录。笔迹潦草而急促,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匆忙中留下。
“……癸未年七月,阴雨不绝,书中‘低语’愈盛,几不能眠。尝试以朱砂混合雄黄封禁,仅得三日安宁……”
“……戊子年冬,夜见鬼火游走于书架间,伴有腐臭。‘它’在生长……”
“……丙申年秋,邻家犬吠不止,次日暴毙。疑与昨夜强行合拢‘裂痕篇’有关。罪孽深重……”
“……守护者非主,实为囚耳。与书共生,与厄同眠。唯待后来者……然,后来者何辜?”
笔记在此中断,后面是几页被撕毁的痕迹。陈默认出,这是伯父的笔迹。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录,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印证了他的遭遇,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来那绝望的图景——与这本邪书捆绑在一起,在无尽的恐惧和罪孽感中苟延残喘,直到下一个“替死鬼”的出现。
不。不能这样。
一股强烈的反抗意志,混合着数月来积压的恐惧和愤怒,猛地从他心底升起。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像伯父他们一样,在这无望的囚笼中耗尽生命。
既然无法逃离,无法销毁,那么,或许……可以尝试去“理解”?去“控制”?笔记里提到过“封禁”、“合拢”,伯父他们显然并非完全被动,他们尝试过对抗,虽然最终似乎都失败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自杀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要再次主动翻开那本书。不是撕毁,不是焚烧,而是真正地去“阅读”它——用他正在与这本书建立起来的那种诡异的“联系”。
这个决定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但他没有退路。
他走下楼梯,从角落里找出那把钥匙,再次打开了那个矮柜。冰冷的、带着微弱搏动感的“存在感”扑面而来。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那本沉重的皮革书籍放在自己面前。
深呼吸,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脑海中纷乱的杂音。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触碰那暗沉的封面。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直窜头顶。
然后,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牵引”,那种对低语的模糊理解,全部聚焦起来,如同伸出无数无形的触须,缓缓地探向那本书。
不是用眼睛去看那些扭曲的虫形文字,而是用这种诡异的“联系”,去直接“感知”书页上所承载的……“信息”。
起初是一片混沌。无数混乱、疯狂、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吞没、撕裂。他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丝,强忍着那非人的痛苦和精神污染,死死地维持着那一丝清醒。
渐渐地,在那片疯狂的洪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些相对“稳定”的“结构”。那像是一些由纯粹的“概念”和“意象”构成的图案或符号,代表着“遮蔽”、“沉默”、“束缚”……这些“结构”与他从伯父笔记中看到的只言片语隐隐对应。
他尝试着,用意念的力量,去“勾勒”其中一个代表“遮蔽”的简单结构,同时想象着用它覆盖书中的某一页,阻断其信息的散发。
失败了。结构在他意念触及的瞬间就溃散了,反噬的力量让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
他没有放弃。一次,两次,十次……他不知疲倦地尝试,失败,调整,再尝试。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鼻血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他再次用意念勾勒出那个“遮蔽”的结构,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意念与书中某种冰冷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成了!
那一个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书中某一页所散发出的、如同辐射般的影响,被暂时地、微弱地隔绝了!虽然范围极小,效果也极其短暂,几乎在他感知到的下一秒就消失了,但确确实实成功了!
巨大的疲惫和灵魂被抽空般的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酸痛,脑袋像是被重锤敲过。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力量感,却在他体内萌生。那不是肉体上的力量,而是精神层面与这本书、与这座书店之间,那原本完全被动的“联系”,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可以被他主动“拨动”的迹象。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那本皮革书籍。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的扭曲符号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恐惧的继承者。
他是囚徒。但或许,也能成为……看守。
陈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革书重新锁回矮柜。钥匙在他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积尘的玻璃窗,望向窗外那条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幽深巷弄。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一种沉重的平静,如同墓园的石板,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彻底与这本无法毁灭的禁书捆绑,与那些在火焰中哀嚎的前任亡魂为伴。
守护者?囚徒?或者,是试图在绝望深渊边缘筑起一道矮墙的,孤独的守望者。
路,还很长。而且,注定遍布荆棘与黑暗。
他转身,走向楼梯,脚步缓慢而坚定。书店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书页被微风拂过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