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口!我毫不犹豫地拐向记忆中来时的方向,疯狂地向下滑行。必须离开通风系统,回到相对复杂的地面建筑里,才有逃脱的可能。
一个通风口的格栅就在下方。我用尽全身力气踹开它,金属格栅哐当一声掉落在下方昏暗的走廊里。我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落地翻滚,缓冲力道。
这里似乎是后勤通道,灯光昏暗,空无一人。但身后的通风管道里,追兵的声音已经逼近出口。
跑!
我沿着走廊发足狂奔,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想远离那个恐怖的处理间,远离那些装载着“我”的白色箱子。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防火门。希望它能暂时挡住后面的人。我冲过去,猛地拉开——
门后,不是出口,而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型实验室。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护目镜的女人正站在一台精密的仪器前记录数据。门被猛地撞开,她惊愕地抬起头。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我看到她眼中倒映出的我:狼狈,惊恐,衣衫被刮破,脸上大概毫无血色。她也看到了我身后追兵逼近的动静。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惊愕迅速褪去,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掠过她的眼底——是恐惧?是怜悯?还是一丝挣扎的认同?她突然极其快速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着左侧一扇不起眼的、标着“设备间”的小门偏了一下头。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猛地朝那扇小门冲去。在她没有任何阻拦甚至刻意侧身让出的微小动作下,我拧开门把手,闪身钻了进去,随即从内部死死扣上门锁。
几乎就在同时,沉重的防火门被追兵彻底撞开,怒吼和脚步声充斥了外面的小实验室。
“人呢?!”一个男人的咆哮声。
我背靠着设备间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肋骨。门外,传来那个女人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跑过去了,那边!慌什么!”
脚步声犹豫了一下,随即嘈杂地朝着她指的反方向追去。
门外渐渐安静下来。
我瘫软在地,汗水浸透了全身,在冰冷的寂静里剧烈地颤抖。得救了?暂时。因为那个女人的一个眼神。
她为什么救我?
我环顾四周。这里堆满了清洁用具和备用的实验器材,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靠墙有一个旧办公桌,桌面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一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还有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内部电脑终端。
一个疯狂的想法攫住了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坐到屏幕前。屏幕亮起,需要密码。我试了几个最常见的默认密码,错误。心跳越来越快。时间不多了。
那个女人。她的眼神。她无声的指引。
我颤抖着手指,输入了刚才惊鸿一瞥她胸前挂着的id卡上的名字拼音。
“lujia”。
回车。
屏幕闪烁了一下,登入了。
没有时间惊叹。我疯狂地搜索着内部数据库,关键词:“陈昀”、“项目”、“容器”、“记忆移植”、“废料处理”……
海量的数据涌现在屏幕上。实验日志,视频记录,生理指标监控……冰冷的数字和报告描述着一场持续而残忍的暴行。
我点开一个最近的视频文件。
画面显示的是一个封闭的医疗舱。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人——“陈昀7号”——被束缚在椅子上,眼神狂乱地挣扎着。李维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声音清晰而冷酷:“同步率持续下降,记忆闪回加剧。产生自我认知怀疑。评定为失败。执行清理程序。”
画面外,那个救我进来的女人,陆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也许可以再观察……”
“清理。”李维不容置疑地打断。
镜头切换。还是那个“陈昀7号”,躺在冰冷的处理台上,眼神空洞,一枚注射器扎进他的手臂。他的手指无力地抽搐着,食指上,赫然戴着我母亲的那枚碎玉戒指。屏幕角落的时间码显示,那正是在我某天清晨醒来,发现床头出现一枚带血戒指的……前一天晚上。
我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每一个戒指。都对应着一个“我”的死亡。
我瘫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巨大的荒谬和恐怖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不断被复制又不断被销毁的模板。一个被困在无限循环地狱里的幽灵。
就在这时,设备间的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刚才那个女研究员,陆嘉,侧身闪了进来,迅速关上门。她的脸色同样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同情,还有一丝决绝。
“他们……暂时被引开了,很快会回来搜查这里。”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你必须立刻离开。”
她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我。是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的金属u盘。
“这是……”我哑声问。
“项目的核心备份,所有不可告人的数据,包括‘容器’来源和……处理记录。”她深吸一口气,眼神躲闪了一下,又强迫自己看着我,“还有……李维下一个预备使用的‘容器’寄存点的地址。他很快会进行下一批次的‘生产’。”
我死死攥住那个u盘,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为什么帮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陆嘉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我看了太多……我无法……”她似乎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快走!西南角货运通道,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人,通道密码是7709**,出去以后……”
她的话没能说完。
远处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凶狠的呼喝声,明显是搜查的队伍去而复返,而且更加逼近。
陆嘉脸色骤变,猛地将我推向房间更深处的阴影里一个闲置的大型消毒柜后面。“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实验服,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恢复平静,然后主动打开设备间的门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这里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人。”我听到她刻意提高音量、带着不满的声音。
“少废话!每个角落都要搜!把门打开!”一个粗鲁的男声吼道。
“里面都是清洁用具,没什么好看的……”
“滚开!”
门被粗暴地彻底推开。手电光柱扫了进来,在我藏身的消毒柜边缘晃动。我蜷缩在阴影里,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
脚步声在小小的设备间里响了几下。
“看!我说了吧!”陆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恼怒和委屈。
“……妈的。去下一处!”那个领头的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脚步声又嘈杂地退了出去。
门被重重带上。
我没有立刻出来。又在冰冷的阴影里等待了漫长的几分钟,直到外面所有的声音都彻底消失,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我慢慢站起身,腿脚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麻木。陆嘉给的u盘像一块燃烧的炭,紧紧贴在我的手心。
西南角货运通道。密码7709**。
下一个“容器”寄存点。
我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铁门上。
门外,是想要将我拆解回炉的猎手。
门内,是一个握着唯一钥匙、刚刚目睹了自己无数种死法的……
幽魂。
我攥紧了u盘,金属边缘深深嵌入掌心。
母亲戒指的冰冷触感,仿佛又一次箍上了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