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杀了我
我接受了记忆移植手术,继承了天才物理学家的全部知识。一夜之间,我从平庸研究员跃升为科研巨星。三年后,我在实验室抽屉暗格发现他的亲笔信:“如果你读到这封信,代表他们已将我‘意外死亡’。”“记住,凶手左手手背有十字疤痕。”我抬头,正好看见我的首席助手笑着伸出手来:他左手手背上,一道十字疤痕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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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纯白穹顶之下,只有粒子对撞机低沉均匀的嗡鸣,一种近乎神圣的背景音,衬得空气里每一粒微尘都像是凝固的星屑。我站在中央控制台前,指尖划过冰冷光滑的触控屏,流畅地输入最后一组修正参数。屏幕上,代表粒子运行轨迹的复杂光弧完美地交汇于预设的奇点,迸发出细微而璀璨的模拟蓝光。
成功了。又一次。
四周爆发出压抑过的、由衷的掌声和低低的惊叹。助手和团队成员们围拢过来,眼神里掺杂着敬畏与一种我已习以为常的、看待非人存在的探究。他们称呼这为“林氏的直觉”,一种不需要反复试错、仿佛答案本就烙印在脑中的神迹。
我只是微微颔首,接受这朝圣般的注视,内心却一片冰冷的死寂,像这实验室恒定的空气一样,不起波澜。
我是林渐,科学界最耀眼的巨星。三年前那场轰动全球的记忆移植手术,将已故天才物理学家陈迩教授毕生的学识、智慧,乃至他那独特的、近乎魔性的科研洞察力,全部注入了我这个原本碌碌无为的平庸研究员脑中。一夜之间,我脱胎换骨,从学术边缘跃升至金字塔尖,接连攻克难题,将陈迩生前未竟的理论一一变为现实。鲜花、掌声、荣誉、资源…一切我曾仰望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
但代价是什么?是每一个深夜脑海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诡谲地翻涌?是偶尔脱口而出、属于陈迩的口头禅和语气?是一种日益清晰的怪异感——我究竟是谁?是那个侥幸继承了宝藏的幸运儿林渐,还是一个…披着林渐皮囊、名为陈迩的幽灵?
我挥散这些无用的思绪。至少此刻,我是“林渐”,是掌控这间顶尖实验室的主人。
人群稍散,我走向控制台侧后方那张宽大的金属实验桌。桌面上仪器井然有序,光可鉴人。我需要一份三年前的旧式数据备份盘,记得是放在这桌子的抽屉里了。最底下的那个,几乎是封存不用的。
我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些陈旧的无尘布和几份泛黄的纸质说明书。我伸手向内摸索,指尖忽然触到抽屉顶部内侧一道极细微的、不同于周围平滑触感的凸起。非常隐蔽,若非刻意摸索,绝无可能发现。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诡异的直觉攫住我。
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弄,那片薄薄的、与抽屉内顶材质颜色完全一致的伪装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够容纳几张纸的狭小暗格。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封对折的信。纸张微微发黄,边缘有些脆化的迹象。
是谁?什么时候藏的?为什么藏在这里?无数疑问瞬间冲上脑海。我捏着那封信,指尖竟有些发颤。实验室的低温仿佛瞬间侵入骨髓。
我展开信纸。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力透纸背的凌厉字迹,猛地刺入眼帘——那是陈迩的笔迹,我继承了他的知识,自然也认得他的字。这几年来,我读过他所有的手稿和笔记。
可这封信的内容,却让我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僵。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代表他们已将我‘意外死亡’。”
开篇第一句,就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的颅骨。
“不要相信他们给你的任何说辞。我的研究触及了不该触碰的领域,它带来的不是荣誉,而是灭绝。他们想要它,更想要我永远沉默。”
“记忆移植项目从最初就是一个骗局,一个精心编织的、为了完整获取我脑中所知一切的陷阱。他们需要我的知识,但不需要我这个人。而你,不幸的被选中的继承者,既是他们窃取成果的工具,也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清除的目标。”
文字在这里变得愈加急促、凌厉,仿佛书写者正被巨大的恐惧和紧迫感追逐。
“记住,凶手左手手背有十字疤痕。我见过那只手,在我最后的时刻…”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只有那片狰狞的文字,像诅咒一样烙在纸上。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冻僵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
三年前。陈迩教授的死讯。官方给出的结论是实验室高危材料泄露导致的意外事故,遗体严重受损,当即火化。隆重的追悼会。然后就是那个被称为“人类科学史上伟大突破”的记忆移植手术,选中了我这个背景干净、性格软弱的普通研究员,作为承载天才智慧的“容器”。
一切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原来,都是一场谋杀。一场披着科学外衣的、冰冷而残忍的谋杀。
而我现在所享有的一切,我的地位、我的成就、我的“天才”之名……全都建立在陈迩的尸骨之上,浸泡在他的鲜血之中。我不止是继承者,我还是凶手的帮凶,是站在死者坟茔上狂欢的傀儡!
十字疤痕…左手手背…
我的眼球艰难地转动,视线机械地从那页索命符般的信纸上抬起,近乎本能地、茫然地扫过偌大的实验室。
目光掠过闪烁的屏幕,掠过精密的仪器,掠过远处几个正在低声讨论的研究员背影……
然后,毫无征兆地,定格在正朝我走来的人身上。
是我的首席助手,张珩。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手里端着两杯刚刚煮好的咖啡,正穿过实验室明亮的过道,一步步向我走近。他是跟了我最久的人,从项目初期就在,能力出众,性格沉稳,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也是最信任的伙伴之一。甚至可以说,我能在短时间内驾驭陈迩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知识体系,离不开他的从旁协助。
他越走越近,笑容一如既往地可靠。
然后,他伸出左手,准备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我。
动作自然流畅。
我的目光,在这一刻,死死地钉在了他的左手手背上。
就在那里,透过实验室冷白的光线,一道清晰无比的、暗红色的十字疤痕,狰狞地匍匐在皮肤之上。
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大脑,又像是一只冰冷的鬼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狠狠捏碎!
嗡——
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抽离。粒子对撞机的轰鸣,仪器运行的轻响,远处人员的交谈……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被一种尖锐到极致的耳鸣取代。视野开始扭曲变形,四周的墙壁和仪器仿佛在融化、坍缩,只有那道疤痕,在他移动的手背上,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窒息,灼烫得如同烙铁!
十字疤痕!
凶手!
张珩……是张珩?!
咖啡杯温热的杯壁触碰到了我冰凉僵硬的手指。
他带笑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却又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教授,您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刚完成突破性实验,该休息一下了。刚煮好的,您最爱的蓝山。”
他的笑容毫无阴霾,眼神关切而真诚。那道十字疤痕,随着他递咖啡的动作,在我眼前微微晃动着。
我的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冰冷的汗珠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强迫自己吸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调动起每一丝从陈迩那里继承来的、用于应对复杂公式与理论的冷静意志,死死压榨住脸上每一寸即将失控抽搐的肌肉。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如果他是凶手,那他此刻的笑容就是淬毒的刀锋。这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瞬间化作了无处可逃的狩猎场。周围的每一个人,谁是他的同谋?谁又是监控我的眼睛?
我甚至不敢去想,三年前那场手术,除了记忆,他们是否还在我大脑里留下了别的什么“礼物”?
我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信纸。我猛地将拿着信的右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会尖叫出来的罪证。
然后,我用左手机械地、僵硬地,接过了那杯咖啡。
陶瓷杯壁的温度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我冰冷的皮肤,但我死死攥着,用力到指节泛白,试图用这点轻微的痛楚来锚定即将崩溃的神志。
“……谢谢。”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声带僵硬得不听使唤。我努力地想挤出一个惯常的、表示无碍的表情,但面部肌肉如同冻住的石膏,最终可能只扭曲出一个怪异而短暂的抽动。
目光无法控制地,又一次飞快地扫过他的左手。
那道十字疤痕,像是一个永恒的、嘲弄的印记。
张珩似乎毫无察觉,他关切地微微前倾身体,眉头微蹙:“您真的没事吗?脸色非常苍白,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我那里有巧克力……”
他表现得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那个细心、周到、忠诚的助手形象。若非口袋里那封信像一块寒冰紧贴着我大腿皮肤,我几乎要以为刚才那惊悚的发现只是我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没……没事。”我强行切断他的话,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注入一点正常的力度,却显得更加突兀,“只是有点累。实验数据……后续的梳理,你先带队处理。”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人,重新思考,消化这足以将人生生撕裂的恐怖真相。
“我想起来,院长之前找我有点急事。”我生硬地扯出一个理由,将一口未喝的咖啡匆匆放在旁边的实验台上,陶瓷杯底和金属台面碰撞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这里……交给你了。”
我不再看他,几乎是夺路而逃。转身的瞬间,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或许依旧带着关切,或许已经染上了探究与冰冷——像实质一样钉在我的脊背上。
我迈开步子,强迫自己不要跑,不要显得异常,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实验室的光线白得刺眼,却又仿佛充斥着无形的、粘稠的黑暗,要将我吞噬。
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我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的眩晕,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重若千钧,散发着地狱般的寒气。
十字疤痕。张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