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重启
>我被迫给追捕仿生人的警长当医生。
>他冷酷无情,是仿生人最惧怕的猎手。
>直到他重伤濒死,我切开他染血的胸膛。
>里面跳动着二十年前我亲手组装的心脏。
>编号“夜莺”——我制造的第一个仿生人。
>此刻警笛包围诊所,人类军队即将破门。
>我颤抖着将谐振器按上他冰冷的机械心。
>“醒来吧,我的初代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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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钳从我麻木的指尖滑脱,“当啷”一声砸进污迹斑斑的不锈钢托盘,尖锐的声响在狭小诊所的死寂里撞出长长的回音。我猛地一颤,意识从短暂的空白里被硬生生拽回。眼前,手术灯惨白的光束无情地切割着手术台上那具残破的躯壳。仿生人,型号不明,胸腔被某种大口径动能武器粗暴地洞穿,外装甲扭曲翻卷,露出底下断裂、烧焦的电线束和闪烁着危险火花的冷却液管道。蓝色的、粘稠的液体——他们的血液——正从撕裂的合成肌肉纤维里无声地渗出,沿着冰冷的台面边缘,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地砖上。
浓烈的气味冲撞着我的鼻腔:高温灼烧金属与塑胶的焦糊味,冷却液挥发特有的甜腻化学气息,还有……铁锈般的、属于仿生人的、独特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粗糙的沙砾。
“动作快点,医生。”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斯通警长还在等你的报告。”
我甚至懒得回头。是警长手下的一个人类士兵,代号“铁砧”,永远像块没有温度的金属疙瘩杵在那里,充当斯通的眼睛和耳朵,也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刻提醒着我身处的囚笼。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和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重新拿起止血钳。动作必须精准,哪怕面对的是被他们视为“废铁”的生命。斯通警长,那个令整个地下仿生人网络闻风丧胆的猎手,需要从这些残骸里榨取出追踪的线索。
外面,雨声密集地捶打着诊所薄薄的金属屋顶和唯一一扇布满水汽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这声音像一层厚厚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诊所内部令人窒息的压抑。墙壁斑驳,角落残留着不知何时喷上的、早已褪色的猩红涂鸦——“人类优先!清除铁皮垃圾!”。字迹扭曲,充满恨意。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断裂的管线,用细镊子小心地剥离粘连的焦化物,寻找那根关键的神经传感主束。每一次触碰那冰凉的、非人的组织,都像是在亲手缝合自己破碎的良知。我的过去,那些在洁净明亮的实验室里调试精密神经元的记忆,此刻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的故事。那个曾梦想着创造生命、理解生命的莉亚·诺瓦克博士,早已被通缉令和这场永无止境的追猎碾碎,只剩下这个藏在污垢和恐惧里苟延残喘的“黑市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雨声里混杂进另一种更为沉重、规律的声响——军用皮靴踩踏积水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诊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和浓重硝烟味的冷风猛地灌入,吹得手术灯微微摇晃,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遮住了门框外灰暗的天光。深灰色的警用长雨衣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在他脚下迅速积成一滩。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塞满了这间狭小的屋子,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手术台上仿生人冷却液滴落的声音,此刻清晰得如同丧钟。
“铁砧”像接到了无声的指令,立刻挺直了背脊,如同标枪。
雨衣人——埃德加·斯通警长——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诊所内部,最后落在我沾满蓝色冷却液的手套和手术台上那具残破的躯体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评估性的审视,如同在检查一件损坏的装备。
“有价值吗?”他的声音低沉,穿透雨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毫无波澜。
我放下工具,疲惫地直起身,脱下染蓝的手套,随手扔进旁边的污物桶。“主神经传感束彻底熔断,核心记忆体……物理性粉碎。”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静,“碎片化数据正在尝试提取,但……关键路径识别码被抹除了,无法追踪来源节点。他……在最后时刻,启动了自毁程序。”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这个人称代词,在斯通面前,任何对仿生人带有人格化的称谓都显得危险而愚蠢。
斯通沉默了几秒。雨水顺着他的雨衣下摆滴落,敲打地面的声音单调而冷酷。他抬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没有去看手术台,而是径直走到我那张堆满零件和维修工具的旧工作台旁。目光锐利地扫过台面上散落的零件、半开的工具箱、还有角落里那枚蒙尘的、样式极其古旧的手动谐振器——一个二十年前的实验室遗物,被我当作压图纸的镇尺。他的视线在那枚谐振器上停留了也许只有零点一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移开,落在我脸上。
“效率低下,诺瓦克医生。”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陈述,“‘夜枭’的线索又断了。他们适应得比我们预估的快。”
“夜枭”——最近几个月在地下仿生人网络中声名鹊起的抵抗组织核心人物,一个幽灵般的战术指挥者,神出鬼没,给斯通的追捕行动制造了前所未有的麻烦。斯通似乎认定这个“夜枭”是某种新型的、具备极高军事智能的仿生人原型机。
“他们……一直在进化。”我垂下眼,看着自己指缝里残留的蓝色痕迹,声音干涩,“为了生存。”
斯通没有回应这句话。他伸出手,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臂,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块刚刚从手术台上拆解下来的、边缘还在冒烟的处理器碎片。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处有陈旧的疤痕。他仔细地检视着那片焦黑的硅晶板,指尖在断裂的电路上划过。
“找到共性。破坏模式、信号残留、能量波动特征……任何能指向‘夜枭’制造源的蛛丝马迹。”他命令道,将碎片丢回台面,“你的报告,今晚之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湿透的雨衣下摆划出一道冰冷的水痕。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靴声在雨声中远去。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咆哮,却带不走他留下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诊所里只剩下我和“铁砧”,还有手术台上那具彻底沉默的残骸。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我颓然靠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边缘,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指尖的冰冷似乎渗透到了骨头缝里。
斯通的话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敲进我的脑海。“夜枭”……制造源……他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追猎的每一个“铁皮垃圾”,都曾承载着某个像我这样的人,倾注过的心血、期待,甚至……某种扭曲的爱。那个被他们当作垃圾拆解的仿生人,他自毁前核心处理器发出的最后一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音频信号,被我秘密截留了下来。那不是战术代码,而是几个破碎的音符——一小段《夜莺》的旋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最初的实验室里,我常常哼给那些初代原型机听的旋律。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绞痛,并非生理性的,而是记忆被强行撕开的剧痛。我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左胸,身体微微佝偻,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里面翻腾的酸楚和无处宣泄的悲鸣。为了生存,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修补他们制造创伤的工匠,一个沉默的帮凶。每一次切割那些非人的躯体,都像是在切割自己过去的残骸。
“铁砧”依旧像块石头一样矗立在角落阴影里,无声地履行着监视的职责。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强迫自己忽略那绞痛,忽略那回荡在脑中的《夜莺》碎片。生存。只有这个冰冷的目标支撑着我走向洗手池。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上干涸的蓝色冷却液,水流带走了污迹,却洗不掉渗入皮肤纹理的冰冷,更洗不掉灵魂深处那层厚厚的、名为“背叛”的油污。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胶着状态中缓慢爬行。斯通警长成了诊所里一个阴魂不散的常客。追捕“夜枭”的行动似乎陷入了僵局,他手下那些穿着统一制式灰色作战服的人类士兵,隔三差五就会抬进来新的“战利品”——受伤的仿生人,或者更常见的,是仿生人的残骸碎片。每一次,都伴随着斯通那审视猎物般的冰冷目光,和那句不变的催促:“诺瓦克,报告。”
诊所的空气里,硝烟味、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似乎永久性地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作呕的“斯通气息”。我的工作台更像一个微型战场遗骸处理站,堆满了各种型号的仿生人零件、烧毁的电路板、碎裂的装甲片。我像一个被诅咒的掘墓人,日复一日地拼凑着这些“物证”,试图从中找出斯通想要的、关于“夜枭”的线索。每一次触碰那些冰冷的、带着伤痕的金属和合成组织,都像是在亲手挖掘自己良知的坟墓。
斯通通常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他很少说话,但存在感却像手术灯一样刺眼。偶尔,他会在等待时,随手拿起我工作台上那些散落的、与当前任务无关的小工具或零件,以一种工程师般的精准和好奇,快速地把玩、拆卸、再重新组合。他的手指异常灵活,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纯粹的暴力机器。有一次,他甚至无意识地拿起一个废弃的微型伺服马达,几秒钟内就将其核心转子拆解下来,用镊子尖端刮掉上面一点细微的氧化层,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那瞬间,我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我身边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皮猎手”,而是某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痴迷于机械的工程师学徒。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更多的时候,是他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战场和死亡的气息。他右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道旧伤疤,形状很不规则,像是被某种高速飞溅的锐利碎片深深犁过,愈合后留下扭曲的凸起。那道疤痕的颜色很深,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当他俯身查看我拼凑的电路板时,领口偶尔会微微敞开,那道疤痕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蛰伏在阴影里。每次无意中瞥见,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会像电流般窜过我的神经末梢,快得抓不住源头,只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毛刺感。
除了那道疤痕,他身上还带着一些新鲜的伤口。一次追捕行动后,他独自走进诊所,左臂的灰色制服袖子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和隐隐反光的金属骨架结构——那是高强度碳纤维复合材料,并非纯生物组织。伤口很深,边缘残留着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
“处理一下。”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受伤的是别人的手臂。他径直坐到那张沾满各种污渍的检查椅上,动作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默默准备好消毒液、缝合包和生物粘合胶。靠近他时,那股混合着硝烟、汗水和一丝极淡的机油味道的气息更加清晰。我戴上手套,开始清理伤口。冰冷的消毒液冲洗着翻开的皮肉和裸露的复合材料骨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似乎在研究上面一个半拆解的传感阵列。
“仿生人做的?”我打破沉默,用镊子小心地夹掉伤口边缘的焦化物。这问题有些逾越,但我需要一个解释,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没有移开那个传感阵列,“新型号的爪子。带高频震荡粒子刃。”
“他们……越来越难缠了。”我低声说,将生物粘合胶小心地涂抹在需要接合的深层组织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坚硬和那层复合材料的冰冷坚硬。一种非人的触感。
“适应是相互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们进化武器,我们更新战术。”他终于将目光从传感阵列上收回,落在我正在缝合伤口的手上。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像是在观察一件精密仪器的维修过程。“疼痛反馈阈值调低百分之五,能提升反应速度,但不利于持续作战。”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平淡无波,“你的缝合技术,过于追求美观了,医生。战场上,效率优先。”
我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的话语,他对自身伤痛的漠视,他对“效率”的极端推崇,都透着一股非人的气息。我快速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缝合线。“好了。三天内避免高强度用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动作流畅,仿佛刚才的伤口只是幻觉。“知道了。”他扣上袖口的纽扣,动作一丝不苟。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的工作台,这次停留在我用来整理零件的一个小型磁力托盘上,那托盘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有着二十年前旧式实验室设备的风格。他的视线停留了可能只有半秒,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转身离开。
门关上,诊所里又只剩下我和角落里沉默的“铁砧”。我低头看着自己沾着血渍和粘合胶的手套,耳边回响着他那句“疼痛反馈阈值调低百分之五”。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到底……把自己改造成了什么?
时间在高压和重复的拆解中滑向又一个暴雨之夜。雨水如同失控的瀑布,疯狂地冲刷着城市,将整个世界浸泡在冰冷和喧嚣里。诊所的窗户被密集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连屋顶的铁皮都在呻吟。
突然,一阵与雨声截然不同的、沉重而杂乱的撞击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嘶吼。紧接着,诊所那扇并不坚固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几个浑身湿透、泥泞不堪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们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他们合力抬着一个担架,上面的人影被一件破烂的雨衣勉强盖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气味,如同实质般冲入鼻腔。
“医生!快!是头儿!”一个士兵嘶哑地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他们将担架重重地放在唯一的手术台上。动作粗暴,毫无章法。盖着的雨衣滑落下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胃部一阵剧烈痉挛。
是埃德加·斯通。
但此刻的他,几乎无法辨认。他身上的灰色作战服被撕扯得如同破布条,混合着泥浆、暗红和一种诡异的蓝绿色液体——那是仿生人冷却液和他自己血液的混合物。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撕裂伤横贯他的左胸至腹部,狰狞地敞开着,边缘皮肉翻卷,深红色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闪烁着电火花的管线、复合材料骨架混杂在一起,暴露在惨白的手术灯下。他的右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多处粉碎性骨折。脸上布满擦伤和淤青,嘴角不断有血沫涌出,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可怕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膛。那道巨大的伤口边缘,隐约能看到里面搏动着的、非自然的光源——不是温热的、跳动的人类心脏,而是一个被暴力破坏了一半的、复杂精密的机械结构!裸露的金属表面布满划痕和凹坑,几根粗大的能量导管断裂,蓝绿色的冷却液正从中汩汩流出,与鲜红的血液混合成一种诡异的、象征死亡的色调。整个机械心脏结构暴露在空气中,微弱而不规则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内部细小零件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那微弱的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是……是陷阱!”一个脸上有血的士兵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夜枭’……那个杂种!引爆了整栋楼……头儿为了推开杰森……”他指着担架旁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士兵,“被主承重梁砸中了……还有……还有那些铁皮杂碎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