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在小芽耳边轻声说:“你去录一段话,就用你平时说话的语气,不要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地告诉他:‘叔叔,你的女儿是不是也喜欢兔子?我有一只兔子玩偶,它的耳朵不小心被我扯掉了一只,缝不回去了。但是没关系,抱着它的时候,它还是暖的。’”
一滴沾着沙子的水。
一个残缺的、不完美的、带着遗憾的真实。
它不煽情,不索取,甚至不提供任何希望。
它只是一个孩子平静的陈述,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向一个父亲心中最柔软、最内疚的地方。
它在暗示:残缺也没关系,不完美也没关系,只要还有温度,就值得被守护。
这种残缺的真实,比完美的谎言更能让人夜不能寐。
当晚,这段被精心处理过的、几乎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童声,被小芽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每日例行的气象通报数据流中,像一粒微尘,飘进了敌营的每一个角落。
风暴,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地方,以一种沉默的方式,轰然爆发。
午夜时分,敌方指挥系统的地图上,代表着09号岗哨的那个绿色光点,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
失联了。
没有警报,没有枪声,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次日清晨,营地进行常规清扫时,有人在公共厕所最里面的一个隔间里,发现了09号的配枪。
枪被完整地放在马桶水箱上,并未开火。
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冰冷的枪管里,死死地塞着半张被烧焦的照片。
透过那焦黑的边缘,依稀还能辨认出,照片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灿烂笑脸。
他用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交接——将冰冷的杀人武器,还给系统;将那份残存的、温暖的记忆,带进了永恒的黑暗。
这还不是结束。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沉寂了数日的c7实验室,突然向所有公共频段,上传了一个加密的数据包。
但诡异的是,这个数据包的密钥,就是小芽那段关于兔子的录音。
当陆超解开数据包时,里面的内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是一份残缺的基因匹配报告。
报告显示,失联的09号,与苏清叶营地里的小芽,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
然而,在报告的最下方,有一行用电子笔仓促写下的手写备注,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愿替世间所有亲子,承此一责。”
他不是她的父亲。
但他愿意为了保护一个“父亲”应该保护的未来,献出自己的生命。
苏清叶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说话。
她以为自己投放的是一面镜子,却没想到,这面镜子照出的,是人性最深处,那份超越血缘的、选择性的伟大。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所有的锐利、算计、谋略,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通透。
她走到控制总闸前,在陆超和小芽惊讶的目光中,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关闭了所有的外部干扰设备,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被动式监听。
整个营地,瞬间进入了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低能耗静默模式。
“清叶?”陆超不解地皱起眉。
苏清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片因为设备关闭而陷入沉寂的黑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从现在起,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活着。”
最锋利的武器,是他们三个人继续存在的本身。
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安全屋里做饭、说话、争吵、拥抱,只要他们还像一个真正的“家”一样,拥有着充满瑕疵却温热的明天,敌人的世界,就会在无休止的自我怀疑和渴望中,一寸一寸地崩塌。
远处的天际,一线极其微弱的灰白色晨光,挣扎着穿透了覆盖天幕许久的永夜云层。
那光芒很淡,却像是某种被遗忘了亿万年的古老秩序,在沉默了太久之后,终于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