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种地的人开始写书(2 / 2)

几个孩子正围在一块大石板前,用稚嫩的童声,拍着手,表演着自编的快板。

“翻土要深,心要诚,去年饿死的爷,今年也盼收成!”

“酸雨毒,蝗虫凶,咱们的汗水比它浓!”

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坚韧。

一个负责教习的老农看到陆超一行人,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们一碗热水:“城里来的吧?我们这儿没啥好招待的。你们发的书是好,就是太文绉(zou)绉(zou),我们还是觉得,听着顺耳的理儿,才能往心里去。”

陆超端着那碗温热的水,许久没有说话。

当晚,青溪基地最高级别的核心成员会议紧急召开。

苏清叶将那本《泥里长出来的理儿》的影印本放在会议桌中央,平静地开口:“我提议,将这本书列为基地正式参考教材,与《耕作百问》并行推广。”

话音刚落,一名负责后勤管理的干部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反对:“这绝对不行!苏小姐,知识的权威性不容动摇!《耕作百问》是哑叔心血所凝,是经过我们千百次实验验证的真理。如果放任这种民间的‘野法’流行,人人都可以乱写一气,岂不是要混淆视听,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担忧,几位技术组的成员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苏清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冷,仿佛能穿透人心。

“我问你,”她缓缓开口,“谁规定真理只能有一种说法?”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前世,我见过太多固若金汤的堡垒,他们拥有最先进的技术,最强大的武装,用强权和唯一的‘真理’统一所有人的思想。你猜结果怎么样?”苏清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有一个,活得比这些写顺口溜的泥腿子长久!”

她站起身,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宣布,即日起,成立‘野法甄选会’!每月面向所有基地成员及附属营地,公开征集民间生存经验。无论是耕作、狩猎、建筑还是医疗,只要是你亲身验证过的有效方法,都可以上报。所有被采纳的经验,将由实验田进行最终验证,一旦通过,便汇编成册,命名为——《耕外集》,公开发布,署上原创者的名字!”

消息如同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青溪基地。

最初的错愕和质疑过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热情。

投稿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有猎户提交了长达数十页的观察日记,详细记录了“老鼠大规模搬家与地下水位变化的关联性”;有气象爱好者绘制了上百幅“不同云彩颜色形态对应的降雨概率”图谱;有老妇人送来了祖传的、用十几种野菜配置的治疗腹泻的草药方。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封来自黑石哨的无字信。

信封里没有纸,只有一片被精心保存的稻叶,一半是酸雨侵蚀后的枯黄,一半是顽强生长的翠绿。

稻叶的背面,用烧红的铁丝烫了两个小小的孔洞。

文秘书看着这片稻叶,沉默了良久。

她亲自为这封无字信配上了一段文字,作为首期《耕外集》的扉页。

“它曾吃过一次酸雨,才懂得珍惜每一个晴天。沉默,也是一种语言。”

小芽跟着陆超下乡,为垦区的农户们发放新鲜出炉的《耕外集》时,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几个月前曾参与抢劫运粮车的少年,如今晒得黝黑,眼神却不再凶狠,反而透着一股踏实的劲儿。

他已经是村里孩子们公认的“少年耕长”。

看到小芽,少年红着脸,有些局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麻线订起来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我……我不会写字。但是,我把我们一年十二个月该干啥,都画下来了。”

小芽翻开册子,里面全是天真又拙朴的简笔画:一幅是一个小人奋力挥舞锄头,旁边写着“一月”;一幅是两个小人抬着水桶,写着“二月”;还有一幅,是三个小人围着火炉,手里捧着一本书,书名叫《耕火律》。

图画的最后一页,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孩子的手指向远方山坡上,一盏刚刚被点亮的油灯。

当晚,青溪基地的图书馆,首次为外部作者举办了一场隆重的集体授书仪式。

当李守田颤抖着双手,从苏清叶手中接过那本崭新的、扉页上清清楚楚印着“作者:李守田”的《耕外集》时,这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忽然转过身,面向南方——那是他老家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爹!娘!儿子没念过书!可我现在写的字,能让百家人吃饱饭了!”

没有掌声,人群一片死寂。

唯有夜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声响。

文秘书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郑重写下了一行字:“今天,我们不再颁发‘正确答案’。我们只是开始承认——活下去的方式,本就该千姿百态。”

苏清叶站在二楼的窗边,静静望着楼下灯火中,那些在赠书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名字的背影。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真正的秩序,不是靠强者用剑与火去强加,而是像种子一样,从最深的泥土里,自己拱出来的。

她正出神,陆超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真好啊,”他由衷地感叹,“现在,每个人都有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了。”

苏清叶浅浅一笑,目光掠过窗外那片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田野,轻声说道:“是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书’。但那些真正压在箱底,被老农们视若性命,连儿子都舍不得轻易拿出来的……可不止是写在纸上的东西。”

她顿了顿,

“陆超,你说,如果把这些最珍贵的‘宝贝’都拿出来,放在一起,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