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将军一行人,安佩兰转身望向乱石坡——那些即将创造奇迹,却无法在历史上留名的人。
此时,他们的脊背弯得几乎贴紧地面,风卷着沙尘扑在他们脸上,却吹不散那层凝固的麻木。
一张张脸蜡黄干瘦,眼神里没有光,只有机械重复的动作;皲裂的手掌像老树皮般粗糙,深深浅浅的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黑泥,指甲缝里更是积着尘土与血痂。
他们的后半辈子便要和这片贫瘠的土地死磕了,为了一口果腹的吃食,为了在寒风里多活一天,硬生生挑战着人类生存的底线。
安佩兰心头一沉。当初提出以粮换劳,虽给了他们活路,却也冷硬地提出相当苛刻的要求。
自认为公平的按照多劳多得的标准来发豆粮,但是实际说来,以这种挑战极限的高强度劳作,本该得到的是现下的几十倍不止。
安佩兰有些悲哀,自己终究成了那个站在高处、用微薄报酬榨取他们血汗的恶毒剥削者。
然而转念站在她的立场想:那些快要消耗殆尽的豆子,何尝不是疫情与旱情双重绞杀下,能攥在手里的最后一点救命粮?
每一粒都浸着说不出的珍贵。又凭什么不能换来最大的价值呢?
说到底,这一切的窘迫与无奈,根源都在粮食的稀缺。
若是等坎儿井真正建成了呢?水会顺着地下暗渠流进这片干涸的土地,荒漠能变成良田,丰收会取代饥馑——这是件一劳永逸、惠及子孙的壮世之举。
只是……坎儿井的建设,背后必然是皑皑白骨,能活着等到丰收的那刻,又能有几人呢?
李五爷上前一步,似乎也从这群人身上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惨烈:“都说是功在千秋,身先士卒。然而,又有几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他摇了摇头又换了话题:“罢了,莫要多想了,你家的水渠估计再有十日便可连通了!”
这个消息,驱散了安佩兰心底的一丝阴霾。
终于快要结束了。
傍晚时分,安佩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橘红,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说不清的感慨——就是想借着什么由头松缓下来,也给所有人添点盼头。
思来想去,她决定今天让所有遍户和衙役们一起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火龙!
她也想借着这老日子“迷信”一回,不求别的,就盼明年风调雨顺,坎儿井能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李五爷一听这话,当即抚掌赞成:“是该如此!要办就办得正儿八经的——不光咱们,孙家村的,努尔干的原住民、周边幸存的村民,都得叫来!”
原本荒废多年的祭祀要重拾,李五爷也有些激动,他也想弄得些声势,才配得上这份对今年日子的念想。
说干就干。李五爷转身便喊来白长宇:“你速去寻铁头,把孙家村的人都聚到努尔干界口外那的空地上头!”又朝着白季青说道:“白家大郎,辛苦你一趟,去追李将军和李瑾他们,就说咱们今晚有火龙祭祀,请他们务必回来热闹热闹!”
末了,他又吩咐了衙役大木:“你跑趟咱汛房,让里头闲散的衙役都动起来,去周边村子把幸存的乡亲们都请到界口外。
咱今年这二月二,龙抬头,要的就是人多势众,要让咱凉州府北边这儿都亮堂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五爷心里头怕是早憋着一团火,如今总算找着由头抒发,整个人激动得满面通红,嗓门都比往常亮了几分。
安佩兰则抓紧时间和简氏梁氏一起扎起了龙头。
时间紧促,三人也顾不得精细,先取青钢木搭出骨架,再把混了松脂的麻布、干草一层层往上缠绕,塑出龙头的轮廓,最后插进一根粗壮木棍当手柄,一个简陋的龙头便成了。又用同样的方法做了个大龙珠,便匆匆赶往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