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谁还敢叫一声乳名(2 / 2)

“促进会?干啥的?”王强打量着他,语气不善。

“校庆筹备组的,过来勘察场地。”年轻人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有什么事?”

“这名单咋回事?非得有钱有势才能回来?”王强指着那张标贴,沉声问道。

年轻人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然呢?这是‘荣耀庆典’,不是扶贫大会。实话告诉你,不是‘荣耀榜单’上前三十名的人,到时候连新校区的停车场都不让进。”说完,他一脚油门,车子喷出一股尾气,绝尘而去。

那天晚上,王强没回家,一个人在“乳名墙”下蹲了半宿。

他看着墙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皮猴子”,月光下,那三个字仿佛在嘲笑着他此刻的无力。

他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把崭新的羊角锤,对着“皮猴子”三个字旁边那块空白的青砖,猛地凿了下去。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一下,一下,凿出了一道深深的、狰狞的刻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惊讶地发现,“乳名墙”的旁边,多了一块新立的木牌。

上面是王强用最粗的记号笔写下的一行大字:“本村不评等级,只认名字。”

陈景明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他想把那张毕业合影拿到打印店里,放大复印几十份,在校庆那天,发给每一个到场的、和没到场的同学。

然而,他跑遍了县城所有的打印店,得到的答复都出奇地一致。

“不好意思,这个不能印。”一个年轻的店主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还给他,“李会长……就是李富贵会长,他派人来打过招呼了,所有关于k村以前的老照片,尤其是这种看着穷酸的,一律不准印,说是怕影响咱们县的‘正面形象工程’。”

陈景明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转身走出店门,心中一片冰凉。

他在街角站了许久,正准备回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美兰。

她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页泛黄的旧书,正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向县图书馆。

“美兰姐。”陈景明喊了一声。

赵美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为一种长年累月的平静与隐忍。

两人对视了片刻,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我藏了三十七份退学学生的档案,还有十二封他们写给老师、却最终没能寄出的家书。”

“校庆,你会上台吗?”陈景明问。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怀里那摞沉重的旧书上:“我不够‘成功’,没有资格。但我希望……那天能有个人,替我说一句话,也替他们说一句话:我没有偷懒,我只是……输了起点。”

祠堂改建的临时会务中心里,李富贵正志得意满地主持着最后一次校庆筹备会。

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暗红色唐装,胸前别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杰出乡贤”徽章。

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正滚动播放着“荣耀榜单”的初选名单,完全按照个人资产估值自动排序。

在名单的末尾,一行红色的小字格外刺眼:“以下人员,建议筹备组婉拒其出席请求,以免影响庆典整体格调。”

县招商办的周主任清了清嗓子,适时地提出建议:“李会长,我提议,除了主会场,我们可以在侧厅增设一个‘潜力股观察区’,专门邀请那些公司有上市计划或者近期拿到大额风投的年轻校友。这样,既能体现我们对未来的投资,也方便各位领导和投资人现场对接嘛。”

李富贵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摇着手里的檀香扇。

他目光扫过名单,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周主任这个提议好。对了,把陈景明、李娟、王强这三个人的名字也加上。当年在学校,就是他们三个带头骂我是‘土财主家的崽子’。这次校庆,我要亲自设计一个环节,让他们三个,亲手把‘终身成就乡贤’的奖杯颁给我。”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深夜,陈景明独自一人潜入了早已废弃的小学校舍。

他凭着记忆,在当年教室后墙的地基下,找到了那个他们三人一起埋下时间胶囊的土坑。

他用手刨开浮土和碎石,挖出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

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被水汽浸得模糊不清的水浒卡残片,和一页被火烧掉了一半的纸。

那是他们小学毕业联考的成绩单。

尽管边缘焦黑,但中间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王强的名字,李娟的名字,还有……他们的总分排名:第七。

他将那张脆弱的纸片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在心里默念每一个他记得的、后来落榜的同学的名字。

就在这一刹那,他眼前的黑暗中,竟浮现出无数细碎的、不成句的词语,像一场悲伤的弹幕雨:“我妈病了……不敢说……”“我娃在电子厂被人打了……”“我爹临死前……喊错了我的名字……”

“标签系统”的界面疯狂闪烁,前所未有地开始自主收集那些沉寂在岁月里、从未被发声的痛楚。

而他的左手指尖,第一次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针扎般的麻木感。

秋分前夜,他找出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熨烫得平平整整。

明天,他要去赴一场三十年的约,也去赴一场三十年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