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名字比票根还旧(2 / 2)

鼠标双击,嘶哑的电流声后,是压抑的哭泣,是王强野兽般的嘶吼,然后……是一段苍凉的《茉莉花》旋律。

当那个盲人老伯沙哑的歌喉流淌出来时,冯建军的手指猛地一抖,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那是他儿子生前最喜欢听的歌。

那年,他执意要去山区支教,临走前,就是在家里单曲循环这首歌。

冯建军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搜救队找到他时,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冻僵,脸上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的微笑。

他想起上级领导在事故报告会上的训话:“稳定压倒一切,任何可能引发群体情绪波动的苗头,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昨夜,当整节车厢的人都跟着唱起这首歌时,没有人闹事,没有人崩溃跳车,反而有人在他经过时,轻声说了一句:“车长,谢谢……原来哭出来,也不算丢人。”

冯建军默默拔出u盘,没有格式化。

他拉开制服的拉链,将那枚冰冷的金属块,塞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和那张早已泛黄的、儿子的两寸照片紧紧贴在一起。

村口,那片光秃秃的梨树林下。

小芳抱着那个用红绸包裹的骨灰盒,一步步走来。

王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忠诚的护卫。

早起的村民已经围了上来,对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和她怀里那个“不吉利”的盒子指指点点。

“外乡女人,大清早带个盒子来俺们村干啥?”

“晦气!”

小芳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走到最大的一棵梨树下,轻轻解开红绸,小心翼翼地将丈夫的骨灰撒入树根下一个天然的凹坑里,然后用手将浮土轻轻拨上。

她跪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树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立军,你说过,老家的梨花开起来,就像你小时候穿的白褂子。我带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旋风刮过,满树光秃秃的枯枝猛烈摇晃,几片细小稚嫩、几乎看不见的嫩芽,竟被这阵风催得从苞里挣脱出来,带着一股生命的绿意。

远远看着的老张叔,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走上前,放在树旁:“兄弟,从上海带回来的,吃口家乡味。”

人群外,冯建军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

他脱下帽子,对着梨树,郑重地鞠了一躬。

小芳缓缓抬起头,迎着刺目的晨光,第一次摘下了那只伴随了她一路的口罩。

那张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嘴角却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比哭更让人心碎的笑容。

返程的绿皮车即将发车。

保洁员推着清洁车走进6号车厢时,彻底愣住了。

车厢里异常干净,但每一张座椅的背后,都用各种方式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最前排,列车长办公席的椅背上,一张便签纸上用刚劲的笔迹写着:“冯建军,父亲。对不起,儿子,那天没让你好好告别。”

而在最后一排的窗户上,实习生小杨悄悄贴上了一张a4打印稿,那是网站的首页截图,黑底白字。

截图下方,他用年轻而隽秀的笔迹手写着一行字:“到站了,别叫醒我。”

陈景明站在月台上,目送着那列承载了一夜悲欢的火车缓缓驶离。

忽然,他感到胸口又是一热,那股熟悉的共振频率再次出现。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匿名短信,没有号码,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子:

“你喊的名字,我听见了。”

陈景明猛地抬头望向渐行渐远的列车。

清晨的阳光下,那节6号车厢的窗户,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了他的脸。

而在他的倒影之上,昨夜无数人留下的指纹和那些无声的字迹尚未被完全擦去,它们在光线下交错、重叠,像一场还未彻底融化的、盛大而沉默的雪。

这雪,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那枚冰冷坚硬的校徽,和那张温热柔软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一起。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掠过那些前来迎接亲人的人群,掠过那片新生的梨树林,目标明确,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回到那个被遗忘了三十年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