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连串不属于他的、尖锐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冰雹般砸进他的感知里。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躲在学校气味难闻的厕所隔间里,一边掉眼泪,一边疯狂地背着英语单词。
眼泪滴在崭新的书页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数学课上,她被叫上黑板解一道难题。
她解出来了,全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老师点点头,却用一种略带惋惜的口吻说:“不错,思路是对的。就是比李娟慢了十秒钟。”
“十秒钟”,像一把淬毒的刻刀,在那女孩的心上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陈景明猛地攥住了毕业册,他一把抓住李娟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吃痛。
他翻过她的手掌,用自己粗糙的指节,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
“有——人——恨——你……因——为——她——也——曾——是——你。”
第二天下午,孙建国又来了,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
他带来一份匿名的心理健康平台评估报告,数据来源是一个叫“心灯在线”的app。
“我们通过大数据比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模式。”孙建国将报告递给李娟,“过去五年,这个平台上先后有三十七名来自我们县的用户,出现了典型的‘自我价值感解体’症状。其中,有十二个人,跟你们是同一届的。”
李娟的心沉了下去。
“更诡异的是,”孙建国压低了声音,“我们调取了匿名处理后的咨询记录,在这些人的早期咨询文本里,反复出现一个高度相似的问题:‘咨询师,你觉得,我们小时候是不是都特别聪明?’”
李娟将报告摘要念给陈景明“听”——通过在他手心写字。
陈景明静静地听完,突然,他伸出右手,朝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做了一个虚抓的动作,仿佛要抓住那张看不见的、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网。
他示意李娟拿来录音设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用指节,在冰凉的桌面上,缓缓地、极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是他们童年时和王强约定的秘密暗号,是躲在麦秆垛后面,提防被大人发现时用的最高警戒信号。
意思是:“有人在看着我们。”
当晚,李娟用一个新手机号注册了“心灯在线”。
她伪装成一个焦虑的求助者,在对话框里刚刚输入:“我考砸了,怎么办?”
下一秒,一个弹窗广告精准地跳了出来,设计精美,口号温和而有力:“精英的烦恼,我们更懂。《精英自救指南:如何优雅地承受失败》,限时优惠中。”
页面的最下方,滚动播放着一行行匿名的用户证言。
其中一条,让李娟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感谢林薇老师,是她让我明白,我的痛苦不是我的缺陷,它是我与众不同的、真正的天赋。”
她截下这张图,转发给陈景明。
他正倚靠在堂屋的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那枚旧校徽的边缘。
手机的震动通过门框传导到他的背脊。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整个人如遭电击,剧烈地一震!
他的内在世界里,那套已经化为本能的系统,自动浮现出一行从未有过的、血红色的最高级别警示:
【警告:目标群体负面情绪共鸣已达临界值,高维共鸣场即将形成!】
下一秒,院墙角落里,那个被二柱子焊上去的、早已断电的铁皮大喇叭,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滋啦”声。
紧接着,一个稚嫩、整齐、带着回音的声音,从喇叭里猛地炸响,响彻了整个死寂的村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三十年前,他们坐在教室里,集体早读的声音。清晰得仿佛昨天。
李娟惊恐地回头,望向陈景明。
她看见他缓缓地抬起头,面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嘴角竟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而两行滚烫的泪水,正顺着他毫无知觉的脸颊,汹涌滑落。
夜,彻底静了下来,那诡异的早读声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娟坐在桌前,浑身冰冷。
她拿起那本打印出来的、已经微微卷角的毕业册,指尖再一次,重重地按在了“赵小兰”那三个字上。
这一次,她的目光掠过名字,落在了毕业册最后一栏的信息上——【毕业去向:南湾县第三实验小学(教师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