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死死盯着那行字,他知道这只是表象。
果不其然,十秒钟后,那四个字如同被化学药剂腐蚀般,开始扭曲、裂变,最终分化成三行更小、更深的灰色小字:
【因——儿子医专学费欠缴】
【惧——老婆知道我在造假账】
【悔——我曾是个教书先生】
一瞬间,这个男人的全部软肋与挣扎,如同一张被剥开的画皮,赤裸裸地呈现在陈景明面前。
陈景明瞬间明白了,这个人,是这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墙上,唯一可能被撬动的砖。
当晚,陈景明没有睡。
他坐在桥洞下的秘密据点里,反复播放着“原件计划”里的第四辑录音。
那里面有新生儿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有火车驶离站台时悠长的鸣笛,有住户们在天台上合唱《我的祖国》时跑调但真诚的歌声。
当听到那个民办医专高昂学费的记录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立刻联系了小芳。
小芳的人脉网络再次发挥了作用,她只打了一个电话,就通过在那个医专就读的同学查到了确切消息:会计系有个叫吴亮的学生,已经拖欠了三个月学费,校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缴清就要被勒令休学。
吴亮,正是老会计的儿子。
陈景明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你若愿换保险柜密码,我可助你儿继续学业。”
他将纸条折好,交给小芳,由她以“爱心助学基金会志愿者”的身份,趁着夜色,悄悄塞进了老吴家老旧的信箱里。
接下来的三天,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第三天傍晚,陈景明在拆迁办大楼外的公共厕所里,等到了那个身影。
老吴从隔间里出来,洗手时,手抖得厉害。
他没有看陈景明,只是擦身而过时,飞快地将一把冰冷的钥匙塞进了陈景明的手心,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今晚九点,财务系统的保险柜会自动解锁维护,有十分钟的窗口期。东西在b07柜。”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彻底的绝望和一丝最后的尊严:“我不是为了赎罪……我只是……为了让他还能叫我一声爸。”
陈景明接过钥匙,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对方掌心那层厚重而粗糙的老茧——那是长年累月握着粉笔才能磨出来的痕迹。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对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深夜,整栋大楼寂静无声。
陈景明如幽灵般潜入,用那把钥匙,在九点零一分时,顺利打开了财务室的b07号铁皮柜。
里面是空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被耍了?
还是来晚了?
正当他准备撤离时,脑海中的标签系统突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视野边缘开始泛起刺眼的红光。
他下意识地看向走廊尽头,那个标着“化粪池检修口”的圆形铁盖上。
原本空无一物的视野中,竟凭空浮现出一行微弱、闪烁的金色光字:
【藏在这里……他们以为没人敢碰。】
陈景明浑身一僵,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记忆气味猛地涌入鼻腔——那是多年前,妹妹在他怀里断气那个雨夜,母亲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跪在乡下诊所紧闭的门外,雨水冲刷着台阶上怎么也冲不干净的血迹。
那种无助、绝望和被污秽包裹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来。
他走到检修口,用撬棍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铁盖。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当场呕吐。
他没有犹豫,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梯,一级一级爬了下去。
黏稠、冰冷、恶臭的淤泥淹没到他的小腿。
他屏住呼吸,在令人作呕的黑暗中,弯下腰,用双手疯狂地摸索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被油布包裹的物体。
就是它!
他用尽全力将那个沉甸甸的防水包拖了上来,爬出井口,瘫在冰冷的地砖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颤抖着手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里面,一本硬壳的财务账本,完好无损。
他翻开第一页,那触目惊心的“分红名单”赫然在列:周主任,三十万;马三爷,八万;拆迁队长刀疤刘,十五万……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带血的数字。
而在账本的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被压出折痕的旧照片,从纸页间滑落。
照片上,一群穿着土布衣裳的小学生,正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合影。
前排,两个笑得露出豁牙的男孩并肩站着,一个,是皮肤黝黑、眼神清亮的少年陈景明。
而另一个,是如今那个总跟在刀疤刘身后,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浅疤,头上戴着安全帽的打手——阿龙。
陈景明拿着照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穿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手中的账本,在此刻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它不再是一本记录着贪婪与罪恶的册子,而是一颗已经拉开引信的炸弹,正躺在他的掌心,冰冷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