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根系比脚印深(2 / 2)

回去的路上,王强叫了辆三轮车。

年轻的会计一路沉默,快到村口时,他才低声开口:“强哥,我刚才偷偷算了下,不算我们三个人的人工,光油钱和这趟三轮车费,送这两袋米,我们大概能赚八十块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可我……我不知道为啥,就刚才听老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趟活儿值一万。”

王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希望的根须不止在柳屯村扎下。

桥洞教室里,小杨老师正读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信纸是粗糙的蜡染布,字迹秀气。

“小杨老师,看了你们的《感官志》,我们苗寨的孩子也做了自己的‘气味地图’,他们循着空气里不同的花香和草药味,竟然还原出了祖辈迁徙的路线……”另一封信来自甘肃,信里说,沙漠小学的孩子开始用仙人掌的汁液做墨水,在沙盘上写字。

她将这些鲜活的案例一份份整理好,编入正在撰写的《百村教案集》。

不久后,一场小型的线下交流会在桥洞教室举办。

一位从城市来的支教老师忧心忡忡地问她:“小杨老师,你们做的这些很有意义,但你们不怕被这个时代淘汰吗?毕竟,这不能带来分数。”

小杨老师没有直接回答。

她指向窗外,那里,新一季的麦子已经抽穗,绿油油的一片。

“你看,”她说,“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孩子愿意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上半小时蚂蚁搬家,我们就不会被淘汰。”

乡镇卫生院门口,“草药坊”的木牌子终于挂了起来。

没有剪彩仪式,村里人自发地送来了闲置的陶罐、竹匾和石臼,堆满了半间屋子。

第一位登门的病人,是村民刘卫国——正是那个当初跑来报信说督导组来了的村会计。

自那夜暴雨抢险之后,他就落下了毛病,夜夜被噩梦惊醒。

年轻的夜班护士没有给他开安眠药,而是为他调配了一个“归魂香囊”。

里面没有名贵药材,只有晒干的艾草、崖柏的碎屑,和一点从刘卫国自家老灶里掏出来的、烧了三十年的陈年灶灰。

“刘叔,这不是药。”护士把香囊递给他,“这是让你闻着这个味儿,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家在哪儿。”

三日后,刘卫国默默地回到药坊,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捧崭新的黄土。

他把土放在药柜最上层的一个空陶罐里,用毛笔在标签上写下:“我家老坟旁的。”

清明那天,天色阴沉,下着细雨。

陈景明、李娟、王强三人,一起来到后山父母的坟前。

陈景明拧开一瓶米酒,洒在坟前,轻声说:“爸,我没当上陆家嘴的高管,可我把你常说的那句‘这土养人’,刻进了服务器里。”

李娟没有烧纸,只是把小宇画的那张全家福小心地摆在母亲的墓碑前。

“妈,我没能让您在亲戚面前脸上有光,可我现在……敢直视您的眼睛了。”

王强默默点燃一沓纸钱,火光映着他复杂的脸。

他忽然笑了,像是说给地下的长辈,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叔、婶儿,我强娃没发大财。可往后,咱村的孩子不用非得拼了命考出去,才能活得像个人样了。”

风吹过湿漉漉的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是一句温柔的应答。

他们转身下山时,兜里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震动起来。

是“记忆云库”的系统提示,在服务器被雷击后,这是第一次主动推送消息。

三人同时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行小字:【全球第50万次田野照片上传成功。】

照片上是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下面附带的留言只有一句话:“我梦见了会唱歌的麦子,它叫我回家。”

三人相视一笑,仿佛半生的漂泊与挣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终的和解。

然而,土地本身对那颗在桥洞里重新搏动的数据心脏,似乎有着更直接的回应。

这种回应,最初只是桥洞外那片被雷击过的焦土上,一抹难以察觉的、倔强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