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标签是‘失眠负债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行迹通”后台截图。
“我的是‘隐形贫困人口’!”
“还有我,‘二胎恐惧症晚期’!”
李娟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让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奔涌而出。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每一个人展示的标签截图,一张张拍了下来。
座谈会结束时,她将这些图片用软件拼成了一幅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都市伤痕地图”。
她把它打印出来,贴在了“麦田学校”第一版招生简章的背面,并将原来的标题划掉,用红笔重新写上:
“我们收留的,不只是孩子。”
地铁六号线,晚高峰。
陈景明重新回到了这里。
这一次,他没有戴帽子,没有戴口罩,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上班族,静静地站在车厢连接处。
他闭上眼睛,那名为“共感”的能力悄然开启。
瞬间,整节车厢的情绪网络如一片壮丽的星河,在他脑中流转。
与以往不同,那些代表“麻木”和“疲惫”的灰色光点黯淡了许多,而代表着“乡愁”和“希望”的金色光点——“梦见麦地开花”,比往日多出了数倍,甚至连成了一片稀疏的光带。
更让他惊异的是,他“看”到一些人头顶浮现出全新的词条。
“昨晚看了那个视频,哭了半小时。”
“今天不想加班了。”
“那个叫老孙的诗人,我好像见过。”
他打开口袋里的录音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飞快地记录着:“六月七日,晚七点十三分。共感峰值出现在人民广场站c出口,与空姐小薇的下班通行时间重合。推测:具体的视觉符号——如那把插入锁孔的黄铜钥匙——具有强烈的群体记忆唤醒效应。”
他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共感能力,正随着这场群体性的情绪共振而飞速增强。
它不再是被动接收的杂音,而像一条汇聚了千万人低语的地下暗河,正托着他,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流。
黄昏,废弃的地铁调度站外。
老孙推着他那辆吱嘎作响的旧报纸车经过,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那个拾荒老人。
老人面前生着一堆小小的火,正将一叠纸张一张张地丢进火焰里。
火光映照下,老孙看清了,那是厚厚一沓印着“f档,建议清退”字样的体检报告。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老孙默默地从车上抽出一份当天的晚报,递了过去。
拾荒老人接过,展开报纸,发现夹页里,是另一张手抄的诗。
“火不会说话/但它烧掉的每一页/都在替人喊冤。”
老人的手猛地一抖。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孙,然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早已泛黄的纸张。
那竟是过去十年,被地铁公司按规定销毁的乘客遗失物品登记表的底单。
他用粗糙的手指翻到其中一页,指给老孙看。
登记表上,赫然记录着一行字:“编号d703,遗失物品:野麦穗一束。附带字条:你记得的,我们都记得。”
老孙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压得极低:“这东西……你还留着?”
拾荒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向远处江边那座废弃的跨江大桥的桥洞方向。
深夜,万籁俱寂。
陈景明借着手机的微光,潜入了那个阴冷潮湿的桥洞。
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
拨开垂挂的塑料布,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这根本不是什么桥洞,这是一个巨大的、半地下的“记忆窖藏”。
数不清的、被城市抛弃的“垃圾”堆积如山——写满批注的部门工作日志、被淘汰的旧工牌、早已过期的病历、被人遗弃的情书、甚至还有几箱落满灰尘的磁带。
他在拾荒老人标示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枚静静躺在绒布上的移动硬盘,外壳上贴着一张褪色的标签——“播种者资料馆-备份01”。
硬盘旁边,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金色的麦田里笑得没心没肺。
正是陈景明、李娟和王强。
他正要将硬盘和照片一起取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却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
相册里那张他拍的野麦照片,竟开始自动播放一段陌生的语音。
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悉感,像极了多年前因病去世的、那位亦师亦友的“神谕”项目总工程师,老周。
“狗剩,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
“他们删不干净的。”
话音未落,在这“记忆窖藏”的最深处,一台被遗忘在垃圾堆里的老式crt显示器,突然闪过一道雪花。
屏幕无声地亮起,一行绿色的滚动字幕,如同幽灵般缓缓浮现:
“共感源未被清除……正在重新链接……正在扩散……”
陈景明手握着那冰冷的硬盘,耳边是来自亡者的留言,眼前是正在复活的系统。
他猛然明白,他所卷入的,根本不是一场开始于“行迹通”的战争。
这片城市的地下,一直埋藏着另一场战争的遗迹。
而他,刚刚挖到了它的军火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