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一切化为虚无前的最后一秒,“野草引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全公司数千名员工的手机,在同一时刻,自动弹出一张照片。
那不是光鲜亮丽的自拍,不是精心修饰的风景,而是他们各自手机相册里,那张被藏在最深处、可能几年都未曾打开过的,家乡的田野。
东北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四川雾气缭绕的青翠梯田,广西随风起伏的金色稻浪,甘肃苍凉广袤的旱塬……
一个刚刚还在为绩效焦虑的程序员,看着屏幕上自家院子里的那片玉米地,愣住了。
一个正在跟客户用英文邮件吵架的销售总监,看着照片里父亲在夕阳下收割的背影,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一个前台的女孩,当场关掉电脑,在工作群里发了一句“我请假了”,然后立刻开始抢回家的火车票。
b座地下三层,老周推着他的清洁车,默默走到陈景明那空无一人的工位旁。
他用粗糙的抹布,仔细擦拭着桌面上每一寸灰尘,最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旧螺丝钉,轻轻放在了键盘旁边。
那是十年前,第一代标签系统服务器被拆解时,他偷偷留下的纪念。
交易所大厅里,钱志雄僵立在台上,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麦田的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巨大的红色乱码,和一行小字——【系统崩溃:原因未知】。
“技术部!技术部死哪去了!”他歇斯底里地狂吼。
可他不知道,所有后台日志都已被清空,只在根目录下,留下了一行无法删除的中文注释:
“你说寒门难出贵子。可我们从没想过要做贵人,我们只想活得像个人。”
几名身穿制服、神情严肃的纪检组人员走上台,其中一人对他出示了证件:“钱志雄先生,我们是市联合调查组,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钱志雄的身体晃了晃。
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穿透人群,望向环球金融中心顶层,他办公室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那幅裱在墙上、他亲手写下的书法——“寒门再难出贵子”。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声里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哽咽。
“我爸……我爸要是知道……我也成了欺负泥腿子的人……”
笑声戛然而止,他被两个人架着,像一条被抽掉脊梁的狗,拖下了他梦寐以求的舞台。
一片死寂中,那位年轻的上市仪式主持人,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话筒。
他没有去看提词器上早已准备好的祝贺词,而是停顿了良久,在万众瞩目下,摘掉了自己的耳返。
他对着镜头,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刚才那段麦田的视频,是我老家,山东菏泽。我爸在那片地里种了一辈子庄稼,去年冬天,人走了。我想替他问一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衣着光鲜的精英,也仿佛看透了镜头,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屏幕前的你我。
“城里这么亮,为什么我们都活得这么累?”
全场寂静。
三秒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掌声响了起来,从稀稀拉拉,到山呼海啸。
而在看不见的网络另一端,成千上万的人,默默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翻出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田野照片,纷纷上传到社交平台,配上了同一句话:
“#这是我心里的灯#”
傍晚,华灯初上。
陈景明独自一人走出数海方舟大厦。
他所有的个人物品,只有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衬衫,和他口袋里那枚冰冷的螺丝钉。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塔,径直走向地铁站。
路过大厦前方的商场停车场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记得,这里,三十年前,是一棵巨大的老槐树。
他和李娟、王强,曾在这里埋下了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他们最珍贵的“宝藏”和写着梦想的纸条。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蹲下身。
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的一道裂缝里,他指尖抚过,竟触到了一抹意想不到的柔软和湿润。
一株野麦,正倔强地从水泥缝隙里钻了出来,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他看着那抹绿色,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掏出手机,轻轻拍下了一张照片,分别发给了李娟和王强。
“春天到了。”
远处,陆家嘴的灯火汇成璀璨的星河,倾泻而下。
可他知道,这一次,那光,终于照进了麦田里。
他站起身,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朝前走去。
地铁站的入口人潮汹涌,他汇入人群,低头刷卡。
闸机“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