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环视桌上的人。
佟湘玉神色如常,小口喝着汤。
老白殷勤地给邢捕头夹菜。
郭芙蓉和吕秀才又开始斗嘴。
莫小贝把不爱吃的青菜偷偷扔到桌下。
李大嘴埋头苦干,吃了三碗饭了。
祝无双安静地坐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每个人看起来都正常。
可越正常,越他妈不正常!
这鬼地方,每个人都像戴着面具。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邢捕头打了个饱嗝,拍拍屁股走了。
我赶紧起身想溜回房间。
“王老板——”佟湘玉叫住我,笑吟吟的,“晌午头,日头毒,不如喝杯茶,解解腻?”
我看着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知道这茶不是好喝的。
但没法拒绝。
“掌柜的客气了。”
她引着我走到柜台旁的一张小桌边坐下,亲手沏了壶茶。
茶香袅袅,是劣质的茉莉花味,冲鼻子。
“王老板做啥生意的呀?”她给我斟了一杯,状似随意地问。
“小本买卖,倒腾点山货。”我谨慎地回答。
“山货好啊,”她抿了口茶,“就是这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太平吧?”
“还成,小心点就是了。”
“可不是嘛,”她叹了口气,“这年头,走路都得留神,说不定就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
我端着茶杯的手稳住了,没抖。
不能慌。
“掌柜的说的是。”我附和道。
“说起来,”她话锋一转,“王老板这趟来,是寻亲?还是访友啊?”
“就是路过,歇歇脚。”
“哦——”她拉长了声音,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我还以为,你是为那件事来的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件事?
哪件事?
她知道了?
我强作镇定:“掌柜的说的……是哪件事?”
她笑了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就是……贵妃墓那档子事儿啊。”
咔嚓。
我好像听见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手脚冰凉。
她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
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佟湘玉满意地靠回椅背,慢悠悠品着茶:“瞧把你吓的,放心,这儿没外人。”
我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你……你到底是谁?”
“我?”她挑眉,“我就是个开店的。不过呢,消息比一般人灵通点。”
她放下茶杯,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是个“风”字。
风?
什么意思?
江湖暗号?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掌柜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定了定神,“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她擦掉桌上的水渍,“就是好奇,那罐子里,装的真是贵妃娘娘的骨灰?”
我心跳如鼓:“不是骨灰。”
“那是什么?”
“是……是陪葬的珠宝。”我豁出去了,赌她贪财。
果然,她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哦?值钱吗?”
“价值连城。”
她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东西放在你那儿,不安全。”
“掌柜的有何高见?”
“我这儿有个地窖,隐蔽得很,”她压低声音,“可以先帮你保管。”
保管?
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心里冷笑,面上为难:“这……太麻烦掌柜的了。”
“不麻烦,”她笑得更深,“都是自己人嘛。再说了,邢捕头好像对那罐子挺上心的,万一他杀个回马枪……”
她在威胁我。
赤裸裸的威胁。
可我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就……有劳掌柜的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好说,”她站起身,“今晚子时,地窖见。记住,一个人来。”
看着她扭着腰肢走向后厨的背影,我坐在原地,浑身发冷。
这女人,太可怕了。
她不仅要钱,恐怕还想吞了东西,顺便把我捏在手里。
今晚子时,怕是场鸿门宴。
浑浑噩噩回到房间,我插上门(虽然那破插销屁用没有),坐在床上,盯着床底下那个包袱。
贵妃娘娘的珠宝?
屁!
那罐子里,除了香炉灰,就只有一张纸条。
一张写着藏宝地点的纸条。
真正的宝贝,早就被我先一步转移了。
这罐子,就是个烫手山芋,一个钓蠢鱼的饵。
本来想利用同福客栈躲过风头,再把线索卖给下一个接头的。
没想到,惹上一身骚。
佟湘玉,邢捕头,还有那个神神叨叨的郭芙蓉……
这潭水,比我想的深。
现在咋整?
真把罐子给佟湘玉?
那娘们儿精得流油,发现是空的,能饶了我?
不给?
她转头就能把我卖给邢捕头。
左右都是死。
操他大爷的!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窗外日头偏西,光线变得昏黄。
大堂里隐约传来算盘声,还有佟湘玉指挥伙计打扫的动静。
一切听起来那么日常。
可我知道,底下暗潮汹涌。
得想办法脱身。
硬闯肯定不行。
这客栈里,老白会点穴,郭芙蓉会那什么“排山倒海”,李大嘴力气大,连那个瘦鸡似的吕秀才,逼急了都能跟你之乎者也半天。
只能智取。
智取?
我他妈一个挖坟掘墓的,跟这帮人精玩脑子?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正一筹莫展,又有人敲门。
“王老板在吗?”是吕秀才的声音。
他又来干什么?
我没好气地拉开门。
吕秀才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本书,一脸严肃:“王老板,小生有一事请教。”
“请教?”我莫名其妙,“请教什么?”
他走进来,关上门,压低声音:“王老板是关外人,可曾听说过……《九阴真经》?”
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九阴真经》?
这书呆子脑子被门挤了?
“吕先生,我就是个倒腾山货的,不懂你们江湖上的事。”
“非也非也,”吕秀才摇头晃脑,“据小生考证,《九阴真经》并非武功秘籍,实乃前朝一位大儒所着之经济学着作,专论通货紧缩与市场需求之关系……”
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还在滔滔不绝:“……故小生推断,王老板怀中那物,看似寻常,实则暗合易数,内含乾坤,或与这经济之道有莫大关联……”
我盯着他,心里警铃大作。
这秀才,是真傻?
还是装傻?
他是不是也看出了什么?
“吕先生,”我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眯起眼睛,凑得更近,声音更低:“王老板,那罐子,是个假的吧?”
我心脏骤停了一拍。
操!
连他都看出来了?
我这演技有这么差吗?
“你……你胡说什么!”
“王老板不必否认,”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小生虽不才,却也读过几本杂书。观那罐子釉色、款识,虽仿得精巧,却非前朝官窑真品。若小生所料不差,此乃‘做旧’之物,时日不超过三月。”
我目瞪口呆。
这书呆子……有点东西啊!
他说的全对!
这罐子就是个高仿品,我拿来掩人耳目的。
“你……”
“王老板不必惊慌,”他摆摆手,“小生对此物来历并无兴趣。只是提醒王老板,掌柜的……并非易与之辈。与之交易,无异与虎谋皮。”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秀才可能没看起来那么傻。
“吕先生有何高见?”
他看了看门外,确认没人,才低声道:“今夜子时,后院井边。或许……有条生路。”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着那本破书,摇头晃脑地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屋里,心乱如麻。
吕秀才?
后院井边?
生路?
这他妈又是哪一出?
一个佟湘玉还不够,又来个吕轻侯?
这同福客栈,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蜘蛛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夜幕终于降临。
七侠镇华灯初上。
同福客栈的大堂里点起了灯,人声嘈杂,吃饭的、住店的,闹哄哄一片。
我躲在房间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子时越来越近。
是去地窖见佟湘玉?
还是去井边等吕秀才?
或者……干脆跳窗跑路?
窗外就是后院。
不高,跳下去应该摔不死。
但下面黑漆漆的,谁知道有什么。
万一扭了脚,更是任人宰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堂渐渐安静下来。
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已经二更天了。
子时快到了。
我咬咬牙,做出了决定。
赌一把!
就赌吕秀才那个书呆子,比佟湘玉那母老虎靠谱点!
我把罐子从床底下掏出来,用块破布包好,系在背上。
轻轻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蹑手蹑脚地下楼。
大堂里只点着一盏小灯,伙计们大概都睡了。
柜台后面没人。
我屏住呼吸,溜向后门。
后院很安静。
月光如水,洒在井台上。
井边站着个人影,穿着长衫,果然是吕秀才。
他看见我,招了招手。
我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吕先生,生路在哪儿?”
吕秀才没说话,指了指井里。
我探头一看,井里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什么意思?”
“下去。”吕秀才言简意赅。
“下井?”我差点喊出来,“你疯了?下面是水!”
“非也,”吕秀才摇头,“井下有暗道,通往外镇。”
暗道?
我狐疑地看着他。
这书呆子的话能信吗?
别是佟湘玉设的套吧?
正当我犹豫不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哟,大半夜的,二位好雅兴啊,在这儿赏月呢?”
佟湘玉!
她怎么来了?
我猛地回头,只见佟湘玉带着老白和郭芙蓉,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老白手里拿着棍子,郭芙蓉摆出了那什么“排山倒海”的起手式。
完了!
被包饺子了!
吕秀才倒是不慌不忙,冲佟湘玉拱了拱手:“掌柜的深夜不睡,所为何事?”
佟湘玉皮笑肉不笑:“这话该我问你们吧?吕大秀才,你勾搭外乡人,想干什么?”
“掌柜的误会了,”吕秀才淡定地说,“小生只是与王老板探讨一下井水的酸碱性对农作物生长的影响。”
我:“……”
郭芙蓉:“噗——”
老白:“秀才,你扯谎能扯圆点吗?”
佟湘玉没理他,目光锐利地盯住我:“王老板,东西呢?”
我知道瞒不住了,把心一横:“东西可以给你,但你得放我走。”
“成交。”佟湘玉很干脆。
我解下背后的包袱,递过去。
佟湘玉使了个眼色,老白上前接过,打开检查。
他摸了摸罐子,又掂了掂分量,脸色一变:“掌柜的,空的!”
佟湘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王老五,你耍我?”
我后退一步,靠在井沿上:“掌柜的,明人不说暗话,真东西早就不在我这儿了。这罐子,就是个幌子。”
“真东西在哪儿?”佟湘玉逼近一步,声音带着杀气。
“在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强作镇定。
“搜!”佟湘玉下令。
老白和郭芙蓉上前要抓我。
吕秀才突然挡在我面前:“掌柜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佟湘玉眯起眼:“吕轻侯,你果然有问题。”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后院墙头上,突然冒出几个人影,黑衣蒙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
“都不许动!把东西交出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喝道。
劫匪!
真他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下彻底乱套了!
佟湘玉脸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
“少废话!贵妃墓里的东西,交出来!”
老白和郭芙蓉立刻摆出防御姿态,把佟湘玉护在身后。
吕秀才也吓了一跳,往我这边缩了缩。
我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机会!
趁乱跑!
我猛地转身,就想往井里跳。
管他下面是不是水,总比落在这些人手里强!
就在我一条腿跨进井口的瞬间,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回头一看,是吕秀才!
他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个文弱书生!
“王老板,别急,”他冲我诡异一笑,“戏还没完呢。”
我懵了。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劫匪、客栈伙计、书生……全都搅和在一起了!
墙头上的劫匪等得不耐烦,纷纷跳下院子,围了上来。
老白和郭芙蓉跟他们打在一起,棍影掌风,呼呼作响。
佟湘玉躲在后面,大声指挥:“展堂!攻他下盘!小郭!左边!对!排他!”
吕秀才却拉着我,退到角落:“吕先生,这……”
我完全糊涂了。
“别出声,”他低声道,“看好戏。”
只见混乱中,一个劫匪瞅准空子,一刀劈向佟湘玉!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突然,一直躲在厨房门口看热闹的李大嘴,像颗炮弹一样冲出来,撞开那个劫匪!
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像个胖厨子!
劫匪被撞得飞出去,摔在地上,蒙面巾掉了,露出一张疤瘌脸。
佟湘玉惊魂未定,指着李大嘴:“你……你会武功?”
李大嘴挠挠头,憨厚一笑:“俺就是力气大了点。”
另一边,老白和郭芙蓉配合默契,很快放倒了几个劫匪。
但劫匪人数占优,又有钢刀,渐渐占了上风。
老白胳膊被划了一下,鲜血直流。
郭芙蓉也气喘吁吁:“不行了!顶不住了!”
老白喊道,“掌柜的!快叫救兵!”
佟湘玉急得跺脚:“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叫救兵去!”
一直沉默的吕秀才,突然叹了口气:“唉,还是要我出手啊。”
他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对着那群劫匪,清了清嗓子。
然后,开口吟道:“子曰:君子不器!尔等手持利刃,欺凌妇孺,岂是君子所为?还不速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劫匪们愣了一下,继而哄堂大笑:“哪来的酸秀才!滚开!”
吕秀才不慌不忙,继续吟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尔等……”
他越念越快,声音抑扬顿挫,像某种咒语。
奇怪的是,那些劫匪听着听着,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眼神迷茫起来。
手里的刀也拿不稳了,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老白和郭芙蓉趁机上前,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劫匪都捆了起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功夫?
言灵术?
战斗结束,院子里一片狼藉。
佟湘玉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劫匪,又看看吕秀才,眼神复杂:“秀才,你……”
吕秀才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掌柜的,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他又看向我:“王老板,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真东西的下落了吧?”
我看着他,又看看佟湘玉,再看看地上那些劫匪,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他妈就是个倒腾假古董的,怎么就卷进这种破事儿里了?
“真东西……”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镇外土地庙,神像底下。”
吕秀才和佟湘玉对视一眼。
“很好,”吕秀才点头,“多谢王老板坦诚。作为回报,我们可以送你安全离开七侠镇。”
“你们……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吕秀才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风”字。
和佟湘玉白天写的一模一样。
“风媒,”吕秀才淡淡道,“江湖耳目而已。”
佟湘玉接口:“我们盯上贵妃墓这东西很久了。谢谢你,王老板,帮我们钓出了这帮蠢贼。”
我彻底明白了。
从始至终,我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我就是个鱼饵,还是个自以为是的鱼饵。
“那……邢捕头?”
“自己人,”老白捂着胳膊上的伤,龇牙咧嘴地说,“配合我们演戏呢。”
连邢捕头都是他们的人!
我像个傻逼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吕秀才拍了拍我的肩膀:“王老板,看在你配合的份上,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让老白去牵了匹马,送我出镇。
我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晨曦中的同福客栈。
牌匾依旧破旧,灯笼在风中摇晃。
可我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客栈底下,藏着惊涛骇浪。
江湖?
去他妈的江湖!
老子还是回去倒腾我的山货吧!
至少,那玩意儿不咬人。
一抖缰绳,马儿撒开四蹄,冲向镇外。
身后,七侠镇渐渐模糊。
像一场荒唐的梦。
只是怀里空荡荡的。
那五十两银票,到底还是没保住。
妈的!
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