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湘玉点点头:“额也纳闷呢,这宫里的东西,咋就这么不值钱咧?”
吕轻侯猛地扭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
我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可……可能仿的吧,我这可是祖传的!”
“祖传的?”郭芙蓉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好哇!你个骗子!骗到我们同福客栈头上了!姑奶奶我……”
“芙妹!冷静!”吕轻侯拦住她,脸色铁青,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发抖,“兄台,我吕轻侯待你以诚,你……你为何欺我?”
完了。
露馅了。
白展堂不知何时已经堵在了门口,手里玩着那几枚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李大嘴拎着锅铲从后厨出来了。
祝无双和莫小贝在一边看着。
佟湘玉继续喝她的汤,事不关己。
我冷汗下来了。
这阵仗,跑是跑不了了。
“我……我……”我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脱身之计。
“五十两。”吕轻侯伸出手,“还钱。”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袋,刚到手的银子……
“要不,”白展堂阴恻恻地笑着,“送官?”
送官?那我更完了!数罪并罚,不得把牢底坐穿?
“别!别送官!”我赶紧求饶,“钱……钱我还!我还!”
我颤抖着把钱袋掏出来,递给吕轻侯。
吕轻侯接过,仔细数了数,脸色稍霁,但依旧难看。
“表呢?”郭芙蓉吼道。
吕轻侯从怀里掏出那块假怀表,狠狠摔在我身上:“你这无耻之徒!”
怀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表壳弹开了,里面粗糙的机芯暴露无遗。
“啧啧,还真是假的。”李大嘴凑过来看了看。
“我就说嘛,宫里出来的能这德行?”白展堂撇嘴。
我面如死灰,等着接下来的拳打脚踢或者扭送官府。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
佟湘玉终于放下了汤碗,用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我:“行了,钱也还了,事儿也清楚了。你还打算在额这店里干下去不?”
我一愣。
啥意思?不追究了?
吕轻侯也急了:“掌柜的!他可是骗子!”
佟湘玉瞥了他一眼:“骗子咋咧?你不是也心甘情愿上当咧?贪小便宜吃大亏,这道理不懂?”
吕轻侯噎住,脸一阵红一阵白。
郭芙蓉不服气:“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咋?打他一顿?送官?然后呢?咱们客栈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佟湘玉慢悠悠地,“再说了,他这几日干活还算卖力,挑水劈柴刷马桶,一样没落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掌柜的……脑子没毛病吧?
白展堂凑到佟湘玉耳边:“掌柜的,留这么个骗子在店里,不安全吧?”
佟湘玉笑了笑,那笑容高深莫测:“骗子有骗子的用处。再说了,经过这事儿,他还有胆子在咱们这儿行骗?”
她看向我,眼神锐利:“你说呢?”
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掌柜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您!”
我是真怕了,也是真有点……懵。
这他妈的什么反转?
“起来起来,”佟湘玉摆摆手,“额这客栈不兴这个。你要留下,就老老实实干活,以前的烂账,一笔勾销。要是再动歪心思……”
“不敢!绝对不敢!”我连忙保证。
“行咧,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佟湘玉发话。
郭芙蓉哼了一声,拉着还在郁闷的吕轻侯走了。
李大嘴嘟囔着回了厨房。
白展堂耸耸肩,也溜达开了。
祝无双过来把我扶起来,轻声说:“掌柜的心善,你以后好好干。”
莫小贝冲我做了个鬼脸:“骗子叔叔,下次骗人记得把道具做真点哦!”
我:“……”
人都散了,就剩我和佟湘玉。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额也是从南边来的。”
我猛地抬头。
“你那块表,”她指了指地上的破烂,“南边小作坊产的,额见过。”
我脸一红。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她站起身,“但做人,得有个底线。骗来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踏实干活,挣安心钱,睡觉也香。”
她说完,也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假怀表的碎片,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有点。
后悔?也有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他妈的难以言喻的……荒诞。
我,一个资深骗子,栽在了一个破客栈里,最后还被骗子苦主给……收留了?
这他妈什么世道!
操!
接下来的日子,我居然真的就在同福客栈安分了下来。
每天挑水、劈柴、擦桌子、扫地、刷马桶。
累是累点,但饭管饱,觉能睡着,不用担心被官差抓。
偶尔,看着吕轻侯和郭芙蓉打打闹闹,听着白展堂吹牛扯淡,尝着李大嘴的恐怖新菜,被莫小贝捉弄一下,再听祝无双柔声细气地劝架,看佟湘玉拨拉着她那破木头框子算计着柴米油盐……
他妈的,居然有点……习惯了?
那天晚上的事,没人再提。
吕轻侯见了我,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再找茬。
郭芙蓉偶尔会指使我干这干那,语气凶巴巴,但也没真动过手。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坐在后院井边发呆。
白展堂溜达过来,递给我一个地瓜:“喏,厨子烤的,偷拿的,别声张。”
我接过,还有点烫手。
“咋?还想你那‘大买卖’呢?”他蹲在我旁边,啃着另一个地瓜。
我苦笑一下:“老白,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失败?”白展堂嗤笑一声,“这年头,能活着就不容易了。你看我,以前……咳,反正现在不也挺好?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偶尔还能偷个懒,逗逗小郭,气气秀才,多自在。”
“可……总得有点追求吧?”
“追求啥?当大侠?赚大钱?娶漂亮媳妇?”白展堂啃完地瓜,把皮一扔,“那都是说书先生骗人的。咱们小老百姓,图个啥?不就图个安稳,图个心里踏实吗?”
他心里踏实?一个贼出身?
我看着他。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此一时彼一时嘛。掌柜的说得对,人呐,得往前看。老琢磨以前那点破事,没劲。”
正说着,吕轻侯和郭芙蓉一前一后从前面过来,看样子又吵架了。
“吕轻侯!你给我说清楚!你那本《诗经》里怎么夹着怡红院姑娘的手帕?!”
“芙妹!误会!天大的误会!那是……那是上次帮卖菜的王大娘写家书,她送我当谢礼的!”
“王大娘?王大娘今年六十了!她用绣鸳鸯的手帕?!”
“这……这……子曰……”
“子你个头!看打!”
两人又追打着跑远了。
白展堂冲我挤挤眼:“瞧见没?这就叫生活。鸡飞狗跳,但也热热闹闹。”
我啃着地瓜,没说话。
是啊,热热闹闹。
比他妈一个人东躲西藏、坑蒙拐骗强。
又过了些天,七侠镇来了个戏班子,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莫小贝吵着要去看,佟湘玉被磨得没办法,答应晚上打烊后带大家一起去。
晚上,客栈提前关了门。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镇中心广场走。
佟湘玉和白展堂走在前面,低声说着什么。
吕轻侯和郭芙蓉还在为手帕的事别扭,一左一右隔着老远。
李大嘴和祝无双讨论着戏班子的伙食会不会有新鲜花样。
莫小贝蹦蹦跳跳,兴奋得不行。
我落在最后,看着这一大家子的背影,心里有点莫名的……酸涩?
我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一家人”一起出门的感觉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唱的什么我也听不太懂。
莫小贝钻到最前面去了。
佟湘玉怕她丢了,让白展堂跟过去看着。
吕轻侯和郭芙蓉不知怎么的,又凑到了一起,指指点点评论着台上的角儿。
李大嘴挤到一个卖零食的摊子前,嚷嚷着要给无双买糖人。
我一个人站在人群外围,靠着棵老槐树。
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下意识一摸口袋,空的。
还好,现在口袋里除了点零碎铜板,啥也没有。
扭头一看,是个半大孩子,脏兮兮的脸,眼神躲闪。
“小子,手艺不行啊。”我哼了一声。
这套路,我太熟了。
那孩子转身想跑,我一把抓住他手腕。
“偷东西?”
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大……大爷饶命!我……我饿……”
我看着他那样子,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心里那点怒气,莫名其妙就散了。
我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拿去,买点吃的。别干这个了,没出息。”
孩子愣住了,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我,然后转身钻进了人群。
操!我他妈居然也干起好人好事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这帮家伙同化了?
正感慨着,佟湘玉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刚才那孩子……”
“哦,一个小毛贼,被我打发走了。”我故作轻松。
佟湘玉看了我一眼,没追问,只是淡淡地:“戏快散场了,去找找小贝和展堂,准备回去了。”
“哎。”我应了一声,转身往人群里挤。
挤到戏台前面,看见白展堂正一手拉着莫小贝,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旁边一个富家小姐的钱袋。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他吓一跳,回头见是我,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
“掌柜的让回去了。”我看着他,“手痒了?”
白展堂讪笑一下,搓了搓手指:“职业病,职业病,看看,就看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那钱袋绣工真不错,起码值二钱银子……”
我:“……”
回去的路上,莫小贝兴奋地叽叽喳喳,说戏文里的故事。
吕轻侯又开始掉书袋,分析戏文里的典故。
郭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他。
李大嘴和祝无双讨论着能不能把戏班子里的点心仿制出来。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我们一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落在最后,看着前面那群吵吵闹闹、奇形怪状的人。
妈的。
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至少,今晚的月亮,还挺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