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疯子列传(1 / 2)

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8530 字 12小时前

操!

又他妈是这鬼地方。

七侠镇。

青石板路被前几天的雨泡得发软,踩上去噗嗤噗嗤响,像踩在烂掉的内脏上。

空气里一股子油腥味混着马粪和劣质烧刀子的气息,呛得人脑仁疼。

巷子口几个闲汉蹲着晒太阳,眼神空洞得像被抽了魂,守着那点可怜的叶子烟吞云吐雾,活像一群等着超度的饿鬼。

尽头那栋破楼。

同福客栈。

木头招牌被虫蛀得歪歪斜斜,上面“同福”俩字褪色褪得只剩个影子,像他妈的笑话。

两盏破灯笼在风里晃荡,洒下点昏黄的光,活像痨病鬼咳出的血点子。

我抬脚跨过门槛。

一股热浪裹着汗臭、脂粉香还有他妈的什么炖菜味儿扑面而来,差点把我掀个跟头。

里面。

操。

真他妈是个戏台子。

一个娘们儿叉腰站在柜台后面,手指头戳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像在敲打谁的脑壳。

旁边一个瘦高个伙计,毛巾搭在肩上,脚底下抹油似的溜来溜去,眼神飘忽得像做了亏心事。

角落里坐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正跟一个文弱男人较劲,眉毛竖得老高。

另一边,个胖厨子围着锅台转悠,油光满面地嚷嚷着什么。

还有个半大孩子趴在桌上,啃着糖葫芦,腿晃来晃去。

我站在门口,像个傻逼。

穿着我那身从当铺里淘换来的旧长衫,口袋里揣着几张皱巴巴的纸。

我是个写话本的。

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虽然我的话本只在地摊上流传,被用来包油条或者擦屁股。

虽然我他妈连下顿酒钱在哪儿都不知道。

但我有故事。

我操!

至少我曾经以为我有。

直到我走进这个鬼地方。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那个瘦高个伙计闪到我面前,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我破洞的袖口上扫了一圈。

“呃……住店。”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听说……你们这儿……清净?”

那个叉腰的娘们儿——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佟湘玉——噗嗤笑了,声音脆得像捏碎了个核桃。

“清净?宝贝儿你走错门咧。”她手指一划拉,“俺们这儿是七侠镇消息最灵通的地界,比县衙门口还热闹!”

那个较劲的姑娘——郭芙蓉——猛地一拍桌子:“吕轻侯!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就……我就排山倒海!”

被她叫做吕轻侯的文弱男人缩了缩脖子:“芙妹,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你个头!”小郭(后来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她)嗓门亮得能掀房顶。

角落里那孩子——莫小贝——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插嘴:“小郭姐姐,秀才哥又咋惹你啦?”

“闭嘴吃你的!”小郭瞪她一眼。

胖厨子李大嘴从厨房探出脑袋:“咋的啦又?我这火正旺着呢,别影响我发挥!”

我他妈脑仁嗡嗡的。

这就是同福客栈?

这就是传说中卧虎藏龙的地儿?

看起来更像菜市场。

那个叫白展堂的伙计凑近我,压低声音:“哥们儿,新来的?混哪条道上的?”

一股葱油味儿扑面而来。

“我……我是个写话本的。”我挺了挺胸脯,试图找回点尊严。

“写话本的?”老白眨巴眼,“咋?编瞎话的?”

柜台后面的佟湘玉耳朵尖,立刻接话:“写话本的好哇!额们这儿正缺个有文化的!展堂,快给这位先生看茶!”

我被让到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坐下。

老白麻利地给我倒了碗茶,茶水浑浊得像洗过毛笔的水。

“先生贵姓啊?”佟湘玉扭着腰肢过来,上下打量我,像在估量一件货品。

“免贵姓赵。”我捧着茶碗,没喝。

“赵先生,”佟湘玉眼睛一亮,“你都会写啥样的话本?才子佳人?侠义公案?还是……嘿嘿,带点颜色的?”

我脸上发烫。

“我……我写世情。写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哦——”佟湘玉拉长声音,和老白交换了个眼神,“就是没啥人爱看的那种。”

我感觉像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

那个叫吕秀才的凑了过来,清了清嗓子:“oh!writer!thyvisageisaspaleasthemoonlight!artthouhungry?wehavedelicioussteamedbuns!”

一串散装鸟语砸得我头晕。

莫小贝蹦蹦跳跳过来,仰头看我:“你会写武侠故事不?像我这样的,衡山派掌门,威风不?”

我看着她沾着糖渣的小脸,说不出话。

李大嘴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从厨房出来:“让让让让!新鲜出炉的……呃……红烧……啥来着?”

一股焦糊味直冲鼻孔。

我操。

我他妈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了找素材?

在这个鸡飞狗跳、一刻不得安生的地方?

佟湘玉似乎看出我的窘迫,拍了拍我肩膀:“赵先生,别紧张,俺们这儿的人都实在。你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住下先,房钱好商量,要是能顺便把俺们同福客栈的光辉事迹写进话本里,宣扬宣扬,房钱免了都成!”

老白在一旁补充:“就是,咱们这儿故事多着呢!随便拎出一件,都够你写十本八本的!”

我看着他们热情(或者说,算计)的脸。

突然觉得,也许这地方没那么糟。

至少,比外面那个冷酷的世界暖和点。

“我……我可以试试。”我艰难地说。

“痛快!”佟湘玉一拍手,“展堂,带赵先生去楼上雅间!就是上次祝无双收拾出来的那间!”

老白应了一声,冲我使个眼色:“哥们儿,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木头的腐朽味混着灰尘的气息。

二楼走廊昏暗,墙壁上糊的报纸发黄卷边。

老白推开一扇门。

“就这儿了。”他指了指,“采光不错,就是晚上可能有点吵——隔壁是瓦舍,夜里唱戏。”

我走进房间。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简陋,但干净。

窗户开着,能看到楼下熙攘的街道。

“怎么样?”老白靠在门框上,“还成吧?”

我点点头。

“成,那你先歇着。”老白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晚上睡觉闩好门,最近镇上不太平,老有丢东西的。”

他眨眨眼,下楼去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

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是我写了半截的故事,关于一个怀才不遇的侠客。

老套。

真他妈老套。

楼下的吵闹声隐约传来。

小郭的吼叫,秀才的辩解,李大嘴的锅铲声,莫小贝的笑声,还有佟湘玉拔高的调子。

像一出荒诞的戏。

我拿起笔。

在纸的背面写下:

“同福客栈。

一群疯子。

或许,我也是。”

晚上,我下楼吃饭。

大堂里点了油灯,光线昏黄。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

饭菜摆了上来,卖相……一言难尽。

李大嘴搓着手介绍:“今儿个创新菜!麻辣鱼鳞!酒酿萝卜皮!红烧胖大海!还有这碗……炭烧……呃……排骨!”

吕秀才皱着眉头:“大嘴,这萝卜皮似乎……尚未清洗彻底?”

李大嘴瞪视着他:“你懂啥!这叫原生态!”

小郭夹起一块黑乎乎的排骨,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我觉得……我今儿不太饿。”

莫小贝倒是吃得欢实:“好吃!比糖葫芦有嚼劲!”

佟湘玉给我盛了碗饭:“赵先生,别客气,随便吃,就当自己家!”

我看着碗里糊状的米饭,和里面可疑的黑色颗粒,胃里一阵翻腾。

老白给我夹了一筷子鱼鳞:“尝尝!大嘴的招牌!”

我勉强放进嘴里。

又腥又辣,还有股铁锈味。

操!

这他妈是给人吃的?

但我还是咽了下去。

不能拂了面子。

佟湘玉一边扒拉饭一边问我:“赵先生,你都写过啥出名的话本啊?说出来俺们听听,说不定俺们还看过咧?”

我噎住了。

“我……没什么出名的。”

“谦虚!”佟湘玉拍桌子,“文化人都这样!展堂,你去把额那本珍藏的《七侠五义》拿来,让赵先生指点指点!”

老白应声去了。

小郭凑过来:“哎,你会写爱情故事不?就那种……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那种!”

吕秀才在一旁小声嘀咕:“芙妹,那种故事过于浮夸,不符合现实逻辑……”

“要你管!”小郭瞪他。

李大嘴插嘴:“要我说,就该写吃的!美食才是人间正道!”

莫小贝举手:“写武侠!打打杀杀最带劲!”

我头大如斗。

感觉像被一群麻雀围攻。

老白拿来一本破旧的话本,封皮都没了。

佟湘玉献宝似的递给我:“赵先生,你看这本,写得咋样?”

我随手翻了几页。

文笔拙劣,情节俗套。

“还……还行。”我言不由衷。

“是吧!”佟湘玉得意,“额就说这是本好书!展堂,收好了,这可是孤本!”

老白冲我挤挤眼。

这顿饭吃得我心力交瘁。

晚上回到房间,我对着油灯发呆。

楼下的喧闹渐渐平息。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我拿出纸笔,想写点什么。

关于这个客栈。

关于这群人。

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操!

江郎才尽。

或许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爬。

我走到窗边,往下看。

月光下,一个暗影子正顺着墙根溜走,肩上好像扛着个包袱。

贼?

想起老白说的丢东西的事。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有贼!”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楼下立刻响起动静。

老白的声音最先传来:“哪儿呢?贼在哪儿?”

接着是佟湘玉的惊呼:“额滴神呀!快抓贼!”

一阵兵荒马乱。

我冲下楼,看到佟湘玉披着外衣,抱着个盒子,一脸惊慌。

老白已经蹿了出去,身形快得像鬼。

小郭和秀才也揉着眼睛出来,李大嘴举着锅铲,莫小贝兴奋地探头探脑。

“咋回事?赵先生你看见贼了?”佟湘玉问我。

我指着窗外:“往那边跑了,扛着东西。”

老白很快回来了,两手空空。

“跑得快,没撵上。”他喘着气。

佟湘玉赶紧检查客栈的东西。

“哎呀!额放在柜台里的那包碎银子不见了!”她捶胸顿足,“天杀滴贼啊!额滴钱啊!”

老白皱眉:“怪了,我晚上明明闩好门了。”

小郭撸袖子:“肯定是高手!看我不排山倒海……”

吕秀才拉住她:“芙妹,冷静,敌暗我明……”

李大嘴嚷嚷:“报官!快报官!”

莫小贝唯恐天下不乱:“我去叫邢捕头!”

一阵鸡飞狗跳。

我心里有点愧疚。

要不是我多事喊那一嗓子,也许贼不会跑,还能抓个现行。

现在倒好,打草惊蛇。

佟湘玉哭丧着脸:“算咧算咧,破财消灾。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再说。”

众人悻悻散去。

老白留下检查门闩,嘴里嘀咕:“真邪门,这手法……挺利落啊。”

我回到房间,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早,我被楼下的争吵声吵醒。

是佟湘玉和一个小个子男人。

那男人尖嘴猴腮,穿着绸缎衣裳,身后跟着两个家丁。

“佟掌柜,不是我不讲情面,这账都拖了多久了?今天必须结清!”男人敲着柜台。

佟湘玉陪着笑:“侯老板,再宽限几天嘛,最近生意不好……”

“少来这套!”侯老板瞪眼,“谁不知道你同福客栈日进斗金?今天拿不出钱,就拿你这客栈抵债!”

佟湘玉脸色蜡黄。

老白和小郭他们围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我站在楼梯口看。

侯老板瞥见我,上下打量:“哟,生面孔?住店的?劝你换个地儿,这客栈快黄铺了!”

佟湘玉赶紧说:“这是赵先生,写话本的文化人!是额请来给客栈写传记的!”

侯老板嗤笑:“还写传记?先顾好眼前吧!”

他又逼问了几句,最后甩下一句“下午我再来,拿不到钱,等着收铺子!”,带着家丁走了。

佟湘玉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掌柜的,咋办啊?”老白问。

“能咋办?额哪儿还有钱?昨晚刚被偷……”佟湘玉抹眼泪。

小郭咬牙:“肯定是那侯扒皮自己派人来偷的!逼我们还债!”

吕秀才摇头:“无凭无据,不可妄加揣测……”

李大嘴拍胸脯:“掌柜的别怕,我找我姑父借点!”

莫小贝小声说:“我……我还有几个铜板……”

气氛沉重。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才来一天,但这群人的吵闹和热情,居然让我有点……留恋?

操!我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我走过去。

“佟掌柜,欠了多少?”

佟湘玉抬头看我,眼圈红红:“二十两银子……不是啥大数,可眼下……唉!”

二十两。

对我而言是巨款。

但我口袋里,有上次卖话本剩下的最后一点散碎银子,加上几枚铜钱。

还有一块祖传的玉佩,或许能当几个钱。

我摸出那个小布袋,放在柜台上。

“我这儿……有点,先应应急。”

佟湘玉愣住了。

老白他们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