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话!”众人习惯性地喊。
“对她好点。”吕秀才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莫小贝突然举手:“我有个主意!既然她老是念叨阿毛,咱们就假装找到阿毛了不行吗?”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大嘴首先反对:“这不骗人吗?我李大嘴虽然贪吃,但从不骗人!”
白展堂撇了撇嘴:“得了吧,你上次还说你的菜是御厨亲传呢。”
“那能一样吗?”李大嘴梗着脖子。
佟湘玉却眼睛一亮:“小贝这个主意……有点意思。”
郭芙蓉皱眉:“掌柜的,这不太好吧?骗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怎么是骗呢?”佟湘玉义正词严,“我们这是帮助她走出心理阴影,重塑人生希望!”
吕秀才弱弱地举手:“从伦理学角度讲,这涉及欺骗与善意的边界问题……”
“闭嘴!”众人异口同声。
经过激烈的民主讨论(仍然主要是佟湘玉的一意孤行),最终决定实施“寻找阿毛”计划。
计划很简单:找个人假扮阿毛。
人选是个问题。
白展堂太老,吕秀才太瘦,李大嘴太胖,莫小贝是个女的。
“我可以女扮男装!”莫小贝自告奋勇。
郭芙蓉打量她:“你这样子扮三岁小孩还差不多,阿毛死的时候都四岁了。”
最后还是白展堂想出办法:“要不咱们说阿毛被神仙救了,长大成人了?”
佟湘玉拍板:“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让祥林嫂相信。
吕秀才负责编故事,郭芙蓉负责场景布置,李大嘴负责道具,白展堂负责演技指导。
一切准备就绪,选定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晚上,但白展堂非说要营造气氛。
祥林嫂被请到大堂,众人围坐一圈,表情严肃。
“大姐啊,”佟湘玉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我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祥林嫂茫然地看着她:“是我找到工作了吗?”
“比这个更好!”郭芙蓉抢答,“是关于阿毛的!”
听到“阿毛”两个字,祥林嫂的眼睛瞬间亮了:“你们找到我的阿毛了?”
白展堂清清嗓子,开始背诵吕秀才写的台词:“此事说来话长。那日阿毛并非被普通野狼所害,而是被天山雪狼叼去,恰逢路过的天山童姥所救……”
祥林嫂打断他:“天山童姥是谁?”
众人一愣。
吕秀才赶紧接话:“是一位世外高人,住在天山之巅,武功卓绝,容颜永驻……”
“她为什么要救阿毛?”祥林嫂追问。
李大嘴插嘴:“因为阿毛长得可爱呗!”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祥林嫂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你们骗我。阿毛已经死了,我知道的。”
计划眼看要失败,莫小贝突然跳出来:“他没死!我昨天还梦见他了!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祥林嫂浑身一震:“你真的梦见他了?”
“千真万确!”莫小贝煞有介事地比划,“他穿着新衣服,吃着糖葫芦,可开心了!”
令人惊讶的是,祥林嫂并没有如预期那样欣喜若狂,而是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那就好,那就好。”
她起身,默默回了后院。
众人面面相觑。
“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郭芙蓉问。
吕秀才摸腮沉思:“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又不太符合预期中的情绪宣泄……”
白展堂挠头:“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看穿了似的?”
佟湘玉挥挥手:“管他呢!反正任务完成!大嘴,今晚加菜!”
令人意外的是,从那天起,祥林嫂真的变了。
她不再逢人就说“我真傻”,也不再四处寻找阿毛。
她安静地打扫后院,偶尔还会帮李大嘴摘菜。
虽然还是不怎么笑,但至少不再散发那种让人窒息的悲伤了。
客栈的生意慢慢好转,大家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直到某天,一个书生模样的客人住店,在登记时随口问了句:“老板娘,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祥林嫂的?”
佟湘玉警觉地抬头:“客官认识?”
书生笑道:“听说是个命苦的人,孩子被狼吃了,改嫁后又守寡,真是可怜。”
在后院扫地的祥林嫂正好经过,听到这话,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当晚,祥林嫂不见了。
众人找遍了整个客栈,最后白展堂在屋顶找到了她——她正望着月亮发呆。
“大姐,大晚上的多冷啊,下去吧?”白展堂小心翼翼地问。
祥林嫂没有回头:“白侍卫,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特别傻?”
白展堂一愣:“这叫什么话……”
“我知道你们在骗我。”祥林嫂轻声说,“阿毛早就死了,我知道的。”
白展堂尴尬地搓手:“那个……我们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祥林嫂突然笑了,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凉,“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失去阿毛,而是我连为他悲伤的权利都没有了。”
白展堂愣住了。
“每个人都告诉我该怎么做,该怎么想。”祥林嫂继续说,“婆婆让我改嫁,老爷让我干活,你们让我忘记过去……可是我连难过都不行吗?”
白展堂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祥林嫂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明天我就走。”
祥林嫂要走的消息在客栈引起了轩然大波。
“走什么走!”佟湘玉第一个反对,“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妇人,能去哪?”
郭芙蓉难得赞同佟湘玉:“就是,外面兵荒马乱的,她这样出去多危险!”
吕秀才扶了扶头巾:“从社会保障角度讲,确实应该为她提供必要的庇护……”
李大嘴挠头:“可她为啥突然要走呢?咱对她不好吗?”
只有白展堂沉默不语。
当晚,众人轮番上阵劝说祥林嫂。
佟湘玉打感情牌:“大姐,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祥林嫂摇头:“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一辈子靠别人施舍。”
郭芙蓉讲道理:“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还不如在这儿安安稳稳过日子。”
祥林嫂还是摇头:“谢谢小郭姑娘,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吕秀才开始掉书袋:“孔子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说人话!”众人习惯性地吼。
祥林嫂却笑了:“吕公子说得对,我是该停下来了——但不是在这里。”
最后轮到莫小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塞给祥林嫂一根糖葫芦。
祥林嫂的眼圈终于红了。
祥林嫂还是走了。
临走前,她把那只小布鞋留在了房间里。
众人发现时,她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白展堂说要追,被佟湘玉拦住了。
“让她去吧。”佟湘玉罕见地没有拨算盘,“也许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郭芙蓉不解:“掌柜的,你之前不是非要留下她吗?”
“我想通了。”佟湘玉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住的。”
吕秀才若有所思:“也许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被当做一个正常人看待。”
李大嘴从厨房端出一盘红烧肉:“我还特意多做了点……”
气氛有些伤感。
这时,一个客人走进来:“老板娘,听说你们这儿有个祥林嫂?”
佟湘玉立刻换上职业笑容:“客官打听她做什么?”
客人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她是鲁迅笔下的人物,穿越来的!现在好多读书人都想见见她呢!”
众人面面相觑。
白展堂干笑两声:“客官真会开玩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穿越……”
客人正色道:“千真万确!据说她现在已经成了反封建的象征,好多进步青年都以她为榜样呢!”
客人走后,大堂里一片寂静。
突然,莫小贝开口:“你们说,祥林嫂现在会在哪儿呢?”
没有人回答。
但此时此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一个妇人正在一家纺织厂前排队。
当工头问她叫什么时,她挺直了腰板:“我叫祥林嫂。我会努力工作,也不要特殊照顾。”
工头愣了一下,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个勾。
她接过工牌,抬头看了看天。
阳光有些刺眼,但她没有避开。
也许,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同福客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大家该跑堂的跑堂,该算账的算账,该做菜的做菜,该读书的读书,该闯祸的闯祸。
只是偶尔,当有人无意中说起“我真傻”时,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相视一笑。
某天夜里,白展堂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你们说,咱们会不会也是某个故事里的人物?”
下铺的吕秀才迷迷糊糊地回答:“从叙事学角度讲,所有人物都是被叙述的客体……”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地面上。
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个妇人正在灯下写信。
信的开头这样写:“亲爱的同福客栈的朋友们,见字如面。我很好,勿念。”
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留下崭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