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关于“泡面”的荒诞回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
崖底的空气里,还残留着苏晓未散的哽咽与对故乡的眷恋——那是一种混杂着烟火气与孤独感的复杂气息,与魔气特有的腥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温度的氛围。
这氛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对峙,也不是生死与共的紧绷,而是一种卸下部分防备后的柔软,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微光,微弱却真切。
苏晓将脸埋在膝盖里,双臂紧紧抱着双腿,指尖几乎要嵌进自己的大腿,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丝支撑,又像是在抗拒着这绝望环境带来的窒息感。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粗糙的布料,顺着布料的纹路缓缓渗透,留下一片深色的、带着盐分的痕迹。
肩膀因为压抑的啜泣而微微耸动,每一次颤动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
一半是刚才被云澜逼问时的后怕——那种被看穿、被质疑的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神经压断;
一半是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的深切哀悼——哀悼那些有霓虹闪烁、有泡面香气、有平凡日常的日子,哀悼那个可以肆意发呆、不必时刻担忧生死的自己。
她甚至没指望云澜能理解。在这个只有杀戮、修炼与魔气的世界里,“泡面”不过是个荒诞的名词,是她口中“没营养却能慰藉人心”的廉价食物;
她描述的那些“铁盒子飞天”“方块传讯”的场景,更是超出了他万载以来的认知,如同天方夜谭。
她只是在那极致的压力下,本能地抓住了一根关于“故乡”的浮木——那是她能想到的、最具体、最真实的思念载体,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无关乎说服,也无关乎辩解,只关乎压抑到极致后的宣泄。
寂静在崖底蔓延,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考验着两人的神经,仿佛连魔气的流动都放慢了速度。
苏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与云澜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崖底形成一种奇异的节奏。
只有魔气永恒的、令人不安的低语作为背景音。
那些低语不再是之前那般带着攻击性的嘶吼,而是化作丝丝缕缕的轻吟,缠绕在两人周围,像是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又像是在为这沉默增添几分诡异的温柔。
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片刻的不同,收起了獠牙,成了这场私人情绪宣泄的无声观众。
就在苏晓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或者会再次用那种锐利如刀的目光将她穿透,追问更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细节——
比如“铁盒子如何飞天”“方块怎样传讯”“泡面为何能慰藉人心”时,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要消散在魔气低语里的气音,突兀地响起。
那不像是一个完整的声音,更像是一口气没能均匀呼出,在喉间打了个极小的、带着颤音的旋儿,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像花瓣落在泥土上,却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清晰地传入了苏晓的耳中。
这声音太过微弱,若不是此刻崖底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若不是她的神经还处于高度敏感的状态,恐怕根本无从察觉。
苏晓的啜泣猛地一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只有眼眶里未干的泪水还在缓缓滑落。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的云澜。
眼眶里的泪水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水雾,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然后,她看见了……一幕让她难以置信、几乎以为是幻觉的画面。
云澜依旧侧着头,目光投向崖底无尽的黑暗,仿佛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又像是在专注地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他那总是紧抿着的、线条冷硬如石刻的唇角,此刻竟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浅得如同水面的涟漪,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快到苏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哭泣太久、神经恍惚而产生了幻象。
可那瞬间的松动,那打破了他万年冷硬的细微变化,却真实存在过:
唇角的线条不再是紧绷的直线,而是柔和地扬起一丝,带着一种生涩的、笨拙的弧度,像是久未使用的机械,第一次尝试运转时的滞涩与珍贵。
它不是嘲讽的嗤笑——那种带着轻蔑与不屑的弧度,苏晓在他脸上见过太多次;
不是冰冷的冷笑——那种夹杂着戾气与算计的表情,曾让她不寒而栗;
更不是带着恶意的阴笑——那种藏着阴谋与狠毒的神态,是她一直以来的梦魇。
它是一种……纯粹的、因为某种东西超出了理解范围,又奇异地触动了他某根万年未曾被触碰过的陌生神经,而产生的、最本能的反应。
他在笑。
虽然那弧度浅淡得转瞬即逝,虽然他几乎是立刻就用更紧的抿唇动作将其强行压制了下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动,是某种不可饶恕的失态,是对他万年冰封心境的背叛,是对他“仙尊”身份的亵渎。
他的下颌线绷得愈发凌厉,侧脸的线条比之前更显冷硬,连脖颈处的肌肉都微微收紧,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又像是在为刚才的“失控”而自我惩罚。
但苏晓确信自己看到了。
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生涩而罕见的……轻笑。
是因为“泡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