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凌霄宗山门的刹那,仿佛穿过一层温润的玉脂薄膜,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瞬间被隔绝在另一重天地。
内里的灵气浓郁得近乎实质,扑面而来时带着松针与晨露的清冽,混着仙家福地特有的肃穆气息,沁得人五脏六腑都泛起通透的凉意。
视线所及,亭台楼阁皆掩映在苍翠古木与缭绕云雾之间,飞檐斗拱上雕刻的祥纹流转着微光,雕梁画栋间偶有仙鹤展开雪色羽翼,清唳一声划破天际,远处山涧旁更有灵鹿衔着灵芝缓步走过,一派与世无争的祥和景象。
然而,车厢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舒缓半分,反倒像被这过于精纯的灵气压得愈发凝重。
苏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山门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仍在脑海中盘旋——李执事出鞘的寒光、修士们充满敌意的目光、几乎凝固的空气,每一幕都让她心有余悸。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身侧的云澜,他依旧闭目靠在车壁上,长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在周遭浓郁灵气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易碎的病态美感,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险些引发血光的风波,不过是旁人的幻梦。
(大佬还真是……稳如泰山啊。)
苏晓在心里默默吐槽,指尖却悄然攥紧了衣角。
她比谁都清楚,云澜此刻的平静不过是表象,他体内那股混杂着魔气与破碎道痕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稍有不慎便会喷发,方才山门处的阵法涟漪已是最好的警示。
马车并未在外围的迎客殿停留,而是沿着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幽径径直向宗门深处驶去。
路面两旁的古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只有零星光斑透过叶隙洒落。
越往里走,遇到的凌霄宗弟子愈发稀少,但修为却一个比一个高深——
偶尔掠过的遁光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擦肩而过时弟子们行礼的姿态也愈发恭敬,显然知晓马车主人与玄玑真人的渊源。
沿途景致越发奇秀,灵气浓得几乎凝成白色的雾霭,附着在衣襟上带来微凉的触感,可那份无形的宗门威仪,却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得苏晓胸口发闷。
终于,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山谷前缓缓停下。
谷口立着一块丈许高的墨色石碑,上书“清寂林”三字,笔力虬劲如苍松盘曲,每一笔都透着孤高避世之意。
此处的灵气虽依旧浓郁,却比主峰区域少了几分热闹,多了一份深入骨髓的冷清与疏离,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寂寥。
“玄玑师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自身前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石床,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
苏晓连忙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谷口不知何时已站着数人。
为首者身着玄色道袍,袍角绣着繁复的流云星辰纹,面容清矍,下颌留着三缕长髯,正是她此前在巡天镜中见过的凌霄宗当代宗主清虚真人。
他的目光温润如玉石,此刻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看向刚从马车旁现身的玄玑真人,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在清虚真人身侧,还站着四位气息渊深的人物:
左侧两位身着紫色道袍的老者,周身灵气内敛如古井,显然是宗门内德高望重的宿老;
右侧一位中年修士穿着银灰色法衣,腰间悬挂着刻有“刑律”二字的令牌,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掌管宗门刑罚的执法长老;
最后一位女子则身着青绿道裙,眉目间带着药草的清苦气息,应是玄玑真人在药堂的同僚。
他们的目光看似平和,却都不约而同地越过玄玑真人,带着或明或暗的探究,如同细密的网,牢牢笼罩在马车之上。
尤其是清虚真人,他的目光扫过马车时,那双隐含星辰的眸子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快得如同错觉。
山门处的风波,显然已通过传讯玉符第一时间传到了他这里。
玄玑真人神色不变,对着清虚真人及诸位长老微微稽首,青灰色道袍随着动作轻拂地面:
“有劳掌门师兄与诸位长老亲迎,玄玑何德何能,实在惶恐。”
“师弟为宗门奔波数载,寻药炼药不辞辛劳,辛苦才是。”
清虚真人笑容不变,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似无意般再次扫向马车,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只是听闻师弟此次回山,带了两位‘故人之后’?据说身负奇伤,需在清寂林静养诊治?”
他刻意加重了“故人之后”四字,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施压。
周围几位长老的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执法长老更是往前踏出半步,周身气息隐隐浮动,显然对这来历不明的访客充满警惕。
山谷前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起来,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玄玑真人正欲开口解释,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托出,忽然,马车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布料摩擦声——“窸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警惕与审视,如同实质般落在车帘上,几乎要将这层薄薄的灰布烧出洞来。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缓缓掀开。
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节却异常清晰,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只是缺少了一丝生气。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苏晓那张带着几分紧张、却强作镇定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率先踩着车凳下了马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下车后下意识地回身,伸出手想去搀扶车内之人——按照玄玑真人的嘱咐,她本应扮演着悉心照料“家兄”的妹妹角色。
然而,下一秒,另一道身影却越过她的手,径直出现在了车辕旁。
墨发如瀑般垂落肩头,仅以一根普通的青玉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俊美,却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疏离。
他身着一袭玄玑真人特意准备的青色道袍,袍子略显宽大,遮掩了他清瘦的身形,却掩不住那份与周遭仙家气象格格不入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