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脯晒成了,装了鼓鼓囊囊两大布袋子,搁在仓房里散发着酸甜味儿。赵卫国心里跟揣了只活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又痒痒得不行。这玩意儿,光自家尝个鲜不行,得变成钱,换成实实在在的票子,那才算没白忙活。
可这卖东西,在眼下这年月,可不是件轻省事儿。上头管得严,私下里买卖东西,扣上个“投机倒把”的帽子,那可了不得!轻则没收罚款,重则游街批斗,不是闹着玩的。
赵卫国心里明镜似的,但看着那两袋子杏脯,就像看着满地打滚的钢镚儿,不试试,他浑身不得劲。
“妈,我明儿个去公社一趟。”晚饭桌上,赵卫国扒拉着碗里的苞米碴子,装作不经意地说。
王淑芬一愣:“去公社干啥?咱家也没啥要买的。”
“呃…我去看看,有没有啥零活能干,顺便…把这点杏脯带上,看能不能换点盐钱。”赵卫国没敢说死,含糊其辞。
赵永贵放下筷子,看了儿子一眼,眉头微微皱着:“卫国,咱家现在不缺你那口吃的,你那杏脯…自己吃行,拿出去…怕惹麻烦。”
“爹,我知道轻重。”赵卫国赶紧保证,“我就去看看,不声张,能换就换,不能换我就拎回来,绝不惹事。”
王淑芬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主意正。去吧去吧,小心着点,听说公社市管会那帮人,鼻子比狗还灵。”
卫东在一旁插嘴:“哥,你要去公社?给我带本小人书呗?”
“带个屁!老实在家待着!”赵卫国心烦意乱,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卫国就爬起来了。他把其中一袋杏脯分出大概三四斤,用个旧布袋装了,沉甸甸的。想了想,又用几张写满字的旧作业本纸,包了几小包,每包大概二三两,准备零散着试试。
“黑豹,在家看门!”他拍了拍也想跟着出门的黑豹的脑袋,独自一人,揣着那颗怦怦跳的心,踏上了去公社的土路。
十几里山路,走得他汗流浃背。太阳升起来,明晃晃地照着,路两边的苞米叶子都耷拉着。越靠近公社,他心里越打鼓,手心都有些汗湿了。这感觉,比上次面对野猪还紧张。野猪看得见摸得着,这“市管会”的人,神出鬼没,逮着你就是一顿狠的。
公社比靠山屯热闹多了,一条主街,两边是供销社、邮局、铁匠铺啥的。街上人来人往,有骑自行车的,有赶着马车的,还有不少跟他一样,拎着篮子、背着口袋的乡下人,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警惕和期盼。
赵卫国没敢往人多的地方扎,缩在供销社斜对面一个不显眼的墙角,把布口袋放在脚边,解开袋口,露出里面褐红色的杏脯。他没敢吆喝,就那么干站着,眼睛四处踅摸,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站了老半天,腿都酸了,也没个人上来问。偶尔有人瞥一眼,也很快移开目光。这年头,大家都谨慎。
正当他有点泄气的时候,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走了过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小伙儿,你这卖的啥?”
赵卫国心里一紧,忙道:“婶子,不是卖,是…是自己家做的杏脯,吃不完,想换点盐。”
那大婶瞅了瞅口袋里的杏脯,伸手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眼睛微亮:“哟,味儿还挺正,酸甜儿的。咋换?”
“一毛钱…或者给点票也行…”赵卫国壮着胆子报了价。
“一毛钱太贵了,八分钱一斤,我要点尝尝。”大婶开始讨价还价。
就在赵卫国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嗓子:“市管会的来了!”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刚才还在悄摸交易的、观望的人群,“呼啦”一下炸了锅!拎篮子的、背口袋的,一个个跟受惊的麻雀似的,四散奔逃!那问价的大婶也脸色一变,菜篮子都顾不上要了,扭头就往旁边巷子里钻。
赵卫国脑子“嗡”的一声,血都凉了半截!他下意识就想抓起口袋跑,可腿肚子有点转筋。抬眼一看,只见三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红袖标的人,正从街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领头的是个黑脸汉子,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都站住!不准跑!”
“抓住那个背口袋的!”
“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
呵斥声、奔跑声、妇女的惊叫声混成一片。一个跑得慢的老头被揪住了,手里的半袋花生米被一把夺过去,撒了一地。老头瘫坐在地上,捶着地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