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自然地笑道：“王队，这位是星晖文化的林记者，刚做完专访，我带她随便看看我们的公共区域。”

被称作王队的安保人员点了点头，但目光依旧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两秒，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好的。请尽快，非研发区域按规定不能长时间逗留访客。”

“明白，我们这就回去。”李哲应道。

王队又看了林薇一眼，才转身离开。

那短暂的几秒钟，林薇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个王队给她的感觉，远比资料上描述的更加警惕。

简单的参观结束，回到会议室门口。林薇拿出那张伪造的名片，递给李哲：“今天非常感谢你的时间，收获很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稿件初稿出来后，我会先发给你过目。”

李哲接过名片，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温和地笑道：“方便加个微信吗？联系起来更方便些。以后…也可以常联系。”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林薇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搅。她努力维持着笑容，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好啊。”

离开启辰科技的大楼，走到阳光下，林薇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四肢依旧冰冷僵硬。第一步，接近目标，确认内部情况，完成了。但那个安保队长警惕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拿出手机，看着微信列表里新增加的李哲的头像，那是一张星空的照片。她点开他的朋友圈，里面大多是一些技术文章的分享，偶尔有几张风景照或者看展的记录，简单而纯粹。

她闭上眼睛，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自我鄙夷。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通过微信和李哲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她以请教技术问题、讨论行业动态为借口，偶尔聊几句。李哲的回应总是很及时，甚至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隐约的积极。她像一个冷酷的猎人，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份虚假的关系，每一次发出消息，都像是在对自己良知进行一次凌迟。

她反复研究着从启辰内部记下的安保细节和布局图，推演着潜入的方案。研发中心夜间有值班人员，安保系统严密，尤其是核心区域。李哲的办公室门禁是密码加指纹，强行突破不可能。唯一的漏洞，似乎就在那短暂的、安保巡逻交接的间隙，以及…李哲本身。

周三，行动的日子，终于到了。

傍晚，林薇给李哲发了一条微信，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在忙吗？有个关于分布式架构的问题，卡了好久，查了很多资料也没太弄明白，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几分钟请教一下？（抱歉表情）”

她赌李哲不会拒绝，赌他对自己那份残留的好感，赌他作为技术人对问题的天然探究欲。

几分钟后，李哲回复了：“刚开完会。什么问题？你说。”（笑脸表情）

林薇发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看似复杂的技术问题过去。

李哲的回复很快，先是发了几段语音解释，然后又补充道：“这个问题用文字不太容易说清楚，涉及到几个模块的联动。你方便电话吗？或者…我今晚正好要在办公室加班赶一点进度，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过来一趟，我当面跟你演示一下，可能更清晰。”

看着屏幕上的字，林薇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邀请她晚上去他的办公室。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周天铭恐怕也料不到会如此顺利。

可为什么？为什么李哲会对一个仅仅采访过一次的“记者”如此信任，甚至愿意在晚上邀请她进入核心研发区域？仅仅是出于对旧识的照顾，还是技术人的单纯？抑或是…

她不敢深想。

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强烈的不安，她回复道：“太好了！不会太打扰你吧？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没问题，到了跟前台说找我，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夜幕彻底笼罩了城市。林薇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运动装，将头发扎起塞进棒球帽里，背着一个装有“工具”的双肩包，像一滴水，融入了都市的夜色中。她没有开车，选择了地铁加步行的方式，尽量避开所有的监控探头。

来到启辰科技园区外围，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根据之前踩点和图纸分析，绕到了园区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段围墙靠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围墙上的红外对射报警器有一个小小的盲区，这是她通过多次夜间远程观察和分析图纸得出的结论。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按照资料，安保队的内部巡逻交接是在九点十分左右，持续约五分钟，这个时间段对某些非关键区域的监控会略有松懈。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敏捷地借助树木的阴影靠近围墙，深吸一口气，助跑，蹬踏，双手抓住围墙边缘，引体向上，翻身而过，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无声。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园区内路灯昏暗，树影婆娑。她压低帽檐，沿着预先规划好的、避开主要道路和摄像头的路线，快速向研发中心大楼的后侧移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脚步声都像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来到大楼后门——一个通常用于运送垃圾和货物的通道口。这里的门禁等级较低，而且根据情报，夜班保安有时会贪图方便，在交接班前后短暂离开岗位去洗手间或抽烟，导致这里会有几分钟的空档。

她躲在阴影里，看了一眼腕表：九点零八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九点十二分。通道口附近的灯光闪烁了一下，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从不远处的岗位亭走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大楼另一侧的吸烟区走去。

机会！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幽灵，从阴影中窜出，用之前通过特殊渠道复制的低权限门禁卡（周天铭提供）快速刷开通道门，闪身而入。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成功进入了研发中心大楼内部。

内部走廊光线明亮，但空无一人。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沿着消防通道快步上行，避开电梯和主走廊的摄像头。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引起轻微的回响。

终于，她来到了李哲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推开消防门一条缝隙，她谨慎地向外窥视。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远处传来隐约的谈话声，是巡逻的安保人员，正在逐渐远去。

她计算着时间，等待巡逻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就是现在！

她闪身而出，快步走到李哲办公室门口。门禁面板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她拿出那个伪装成充电宝的信号干扰器，对准门禁系统，按下开关。干扰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门禁面板上的红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这是周天铭提供的“高级货”，能短暂瘫痪大部分民用级门禁系统，但时间有限，大约只有三十秒。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开了！

闪身进入，反手轻轻关上门，不敢开灯。她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办公室里有淡淡的烟味和李哲常用的那种木质香调洗手液的味道。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光污染，她能看到办公桌上并排放置着好几台显示器，桌角堆着高高的书籍和文件。而在桌子下方，靠近墙角的位置，放着一个黑色的、造型低调但质感厚重的塔式机箱——那就是李哲的私人加密服务器。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那支“钢笔”扫描仪和连接线。服务器外壳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接口，她摸索着，在机箱侧面找到一个隐蔽的滑盖，推开，里面露出了几个特殊规格的数据接口。

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试了几次才将连接线准确插入。按下“钢笔”上的启动按钮，一个微小的蓝色指示灯亮起，开始自动扫描并尝试破解加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干扰器能争取的时间不多了。她死死盯着那微小的指示灯，心里疯狂地祈祷。

突然，办公室的门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

林薇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门被推开，灯光“啪”地一声亮起，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李哲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了失望、了然和一丝疲惫的复杂情绪。他的目光扫过她，扫过她手中那支连接在服务器上的“钢笔”，最后定格在她惨白的脸上。

“果然是你。”他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林薇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被发现了。彻底完了。

“我一直在想，”李哲缓缓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但没有锁，“周天铭会派谁来。他手下能干脏活的人不少，但能接近我，并且让我降低戒心的…不多。”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从你以记者身份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你…你早就知道了？”林薇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怀疑。”李哲纠正道，“你的演技很好，对技术问题的准备也很充分，几乎毫无破绽。但你不该在参观时，那么刻意地观察摄像头和安保。也不该在微信上，问那个虽然专业、却恰好指向我们这次项目底层架构的问题。”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背对着她：“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愿意替他做这种事。直到我让人简单查了一下…你在恒亚的财务记录。”

林薇猛地抬头，瞳孔紧缩。

李哲转过身，看着她：“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为了母亲？”

她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无情地扯下。

“周天铭用这个威胁你，让你来偷代码，对吧？”李哲的语气很平静。

林薇颓然地低下头，默认了。失败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她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落入了李哲手中。等待她的，将是双重的牢狱之灾。

“把东西收起来吧。”李哲忽然说。

林薇愕然抬头。

李哲走到服务器旁，弯腰拔下了那支“钢笔”扫描仪，递还给她，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这个复制程序，触发了我的服务器自毁协议的初级预警。你再晚几秒拔掉，它就会启动，里面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清空。”

他…不抓她？

“为…为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声音颤抖。

李哲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光海。“几年前在恒亚实习，我被卷入一个项目组的内部斗争，有人想让我背黑锅。那时候，只有你，站出来帮我说了句公道话。”他顿了顿，“可能你早就忘了。但我记得。”

林薇怔住了。她确实没什么印象了，那对她来说，或许只是职场中无数次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之一。

“而且，”李哲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和周天铭打交道不止一次了。我了解他的手段。为达目的，不择他人死活。”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你不该被他拖下水，也不该成为我们之间战争的牺牲品。”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林薇的眼眶，模糊了视线。羞愧、感激、后怕、茫然…种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这些天来强行筑起的心理堤坝。

“走吧。”李哲走到门口，为她拉开门，侧身让开通道，“从你进来的路离开。监控后门的保安被我临时支开了，你有十分钟时间。”

林薇踉跄着站起身，握紧手里那支冰冷的“钢笔”，走过李哲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

“林薇。”李哲在她身后开口。

她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周天铭不会轻易放过你。”他的声音带着严肃的警告，“好自为之。”

林薇没有回应，快步融入走廊的黑暗中，沿着来路逃离。这一次，脚步更加沉重。

她成功地“逃”出了启辰科技，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她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没有开灯。黑暗中，她抬起颤抖的手，看着那支差点让她万劫不复的“钢笔”。

李哲放过了她。可周天铭呢？那个手握着她贪污证据，心狠手辣的男人，会因为她任务的失败而放过她吗？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点开周天铭的对话框。

该怎么说？任务失败？祈求原谅？

她知道，那不可能。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周天铭。

林薇看着那个名字，像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固执地回荡着，一声声，敲击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那无尽的光海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即将上演的暗战与吞噬。

而她，刚刚从一个深渊边爬回，却似乎看到了前方，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正在缓缓张开巨口。

铃声，还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