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传来忙音的话筒,久久无法回神。那个声音……是谁?他为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他以为是林晨)后,反应如此奇怪?他似乎并不确定接电话的是谁,那句“打错了”更像是一种试探后的退缩。
沈牧,姐姐,林晨,林晚,替身,暗格里的照片,这通诡异的电话……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我必须要出去,离开这个被沈牧完全掌控的牢笼,亲自去找到答案。那个叫“林晨”的女孩,现在到底在哪里?而我,究竟是谁?
趁着佣人在厨房忙碌,我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拿上一些现金和我偷偷记下的、杂志上提到的那个慈善基金会名称(那是唯一与林晨有关的线索),从别墅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山间的空气清新冷冽,我却觉得无比自由。拦下一辆出租车,我报出了那个基金会的名字。
“去那里。”我说,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发抖。
车窗外,都市的繁华景象飞速掠过。我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那张模糊的脸,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浮现出来——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我必须知道,我是谁。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一栋略显陈旧的写字楼下。那个基金会就在这栋楼的十二层。我站在楼下,仰头望着被分割成无数小格子的玻璃幕墙,阳光有些刺眼。
前台是一位面带职业微笑的年轻女孩。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摘下口罩。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我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关于八年前,你们基金会举办的那场慈善晚宴的一些情况。”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查询多年前具体活动的要求:“八年前?抱歉,小姐,这太久了,当时的资料可能都不齐全了。而且,您需要咨询哪方面的内容呢?”
“我……我想了解一位当时可能参与了的女士,她叫林晨。”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林晨?”女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印象。当时的参与者名单,我需要去档案室查一下,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查到。”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没那么容易。
“或者……您有没有见过这位女士?”我不甘心地拿出手机,调出我偷偷用手机拍下的那张暗格里的向日葵女孩的照片(我小心地避开了背面的字迹),递到她面前,“她可能长这样。”
女孩凑近看了看,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几秒钟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没什么印象。时间太久了,而且每天接触的人很多……”
失望像潮水般涌来。我道了谢,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女孩忽然叫住我。
我猛地回头,心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我们基金会的负责人,王秘书长。他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算是元老。如果他也不清楚,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谢谢!太感谢了!”我连声道谢,按照她的指引,走向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我推门进去。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大约五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他抬起头,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不是看到陌生人的好奇,也不是对不速之客的不悦。那是极度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惊恐。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落在地。
“你……你……”他张着嘴,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我立刻明白了。他认识这张脸。他认识林晨。
“王秘书长?”我试探着开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稍微回过神,但眼中的惊骇并未完全褪去。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脸上,像是要确认什么。
“你不是她……”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你是……林晚?”
他知道我的名字!或者说,他知道“林晚”这个名字!
“您认识我?您认识林晨,对不对?”我急切地上前几步,抓住这唯一的线索,“求求您,告诉我,林晨是谁?她在哪里?我……我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秘书长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动作有些僵硬。他绕过办公桌,走到门口,谨慎地将办公室的门关好,反锁。
这个动作让我的心提得更高。他不想让外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神打量着我,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怜悯,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我出过车祸,失去了所有记忆。”我老实回答,在这种时候,坦诚是唯一的办法,“沈牧说他是我的丈夫,告诉我我叫林晚。但我发现了照片……林晨的照片。”
听到沈牧的名字,王秘书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窗外的车流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他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岁月的沉重和无奈。
“林晨……是你的姐姐。”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亲姐姐。”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我扶住旁边的椅子,才能勉强站稳。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声音发颤地问。
王秘书长看着我,眼神里的怜悯更深了,还带着一种不忍。
“她死了。”
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心脏。
死了?林晨……死了?
“八年前,”王秘书长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血淋淋的伤疤,“就在那场慈善晚宴后不久……一场意外。官方结论是……失足坠楼。”
失足坠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姐姐……死了?八年前?意外?
所以沈牧书房里的那些照片,是他对逝去爱人的缅怀?所以他找了我这个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来做替身?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我?
“那场意外……”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得发疼,“有什么……问题吗?”
王秘书长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林晨……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阳光,善良,充满活力,像向日葵一样。”他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她和沈牧……当时感情很好,是人人羡慕的一对。但是……”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但是,在晚宴前后,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有人听到……是关于分手的事情。林晨似乎想离开他。”
分手?争吵?
我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然后,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她的死讯。”王秘书长的声音更低了,“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沈牧表现得悲痛欲绝,所有人都安慰他,认为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资助了那年的基金会一大笔钱,以林晨的名义设立了一个奖学金。”
他看着我,眼神意味分明:“那时候的沈家,虽然不及现在,但已经很有势力了。有些事……想要盖下去,并不难。”
我的手脚冰凉。他是在暗示……林晨的死,可能不是意外?和沈牧有关?因为林晨要离开他?
所以,他找上我,这个和姐姐容貌酷似的妹妹,不仅仅是为了找一个替身来寄托思念?这里面,是否还掺杂着更复杂的、更黑暗的东西?控制?赎罪?还是……某种扭曲的、为了完满他心目中那个“完美”形象的执念?
他甚至不惜让我“失忆”,彻底抹去我可能拥有的、属于“林晚”自己的人生,将我变成一张白纸,重新描绘成他想要的、带着林晨影子,却又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模样。
“那……我的父母呢?还有,我之前……”我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在成为‘林晚’之前,我在哪里?”
王秘书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真正的困惑和一丝歉意:“关于你,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道林晨有个妹妹,叫林晚,但很早就被送走了,据说身体不好,在很远的地方休养,几乎从不露面。在林晨的葬礼上,我好像远远看到过一个和你很像的、穿着黑衣服的瘦弱女孩,但很快就不见了。之后,就再没有你的消息。直到……直到大概一年前,沈牧结婚的消息传出来,新娘叫林晚。很多人都很惊讶,但想到他对林晨的深情,以为他是找到了失去联系的你,续上了这份缘分……”
很早被送走?身体不好?休养?这和我感受到的、照片里那个“姐姐”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截然不同。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被孤立、被边缘化的存在。
难道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片阴影?而沈牧,只是将我这片阴影,重新拉回到他精心布置的、以林晨为蓝本的聚光灯下?
太多的信息,太可怕的猜测,让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我……我该走了。”我虚弱地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理清头绪。
王秘书长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也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你来见过我。”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沈牧他……现在的他,和八年前不一样了。你……自己小心。”
他的警告像最后一块冰,砸在我的心上。
我戴上口罩和帽子,几乎是逃离了那栋写字楼。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阳光明媚,我却觉得如坠冰窟。
姐姐的死可能不是意外。我的丈夫,那个对我温柔备至的男人,可能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或者至少是知情人。而他把我囚禁在身边,扮演着我死去的姐姐。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多么恐怖的故事。
我现在该怎么办?回去那个华丽的牢笼,继续扮演一无所知的替身?还是……
我摸出口袋里仅有的现金,找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锁上门,拉上窗帘,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将我吞噬。
我不能回去。绝对不能。
可是,不回去,我能去哪里?我身无分文,没有身份证明,没有社会关系,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沈牧发现我不见了,会怎么做?以他的能力和手段,找到我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我该怎么办?
报警吗?凭借王秘书长那些模棱两可的暗示,和一个基金会负责人对我这张脸的惊恐反应?警察会相信一个失忆症患者的指控,去调查一个像沈牧这样有头有脸的富豪吗?打草惊蛇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孤立无援。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旅馆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阴影在角落里滋生。
我必须行动。在沈牧发现我之前。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藏着最后的线索,关于我自己,关于林晚的过去。
沈牧告诉我的,那个我“曾经”休养过的地方——南方一个偏僻的、靠海的小城,叫“清水镇”。他说我是在那里长大的,由姑姑照顾。
如果那是真的,或许在那里,我能找到关于“林晚”的蛛丝马迹,能找到认识“林晚”的人,能知道我究竟是谁,在成为替身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也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最早前往那个南方小城的夜班长途汽车票。车程十几个小时。
我混在气味复杂、拥挤不堪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沉入夜色的城市灯火,感觉自己像一粒被风吹走的尘埃,飘向未知的、或许更加危险的深渊。
但我知道,我没有回头路了。
真相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我已经看见了它模糊的轮廓,就必须亲手揭开它全部的样貌,无论那是否会将我彻底吞噬。
汽车在夜色中颠簸前行。
而我,顶着这张属于“林晨”的脸,揣着这颗属于“林晚”的、充满恐惧与迷茫的心,正奔向那迷雾重重的源头。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牧,还有那个死去的姐姐林晨……
我们之间,远远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