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生?”黑暗中,我发出一声嘶哑的、自嘲般的冷笑,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那感觉,比每天挤在地铁里、面对上司的刁难、计算着下个月房租时,更加绝望,更加令人窒息。至少在那里,我的疲惫和窘迫是真实的,我的愤怒和悲伤可以由我自己掌控。
就在这时——
嗡。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幽白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不是上司的催促,也不是同事的询问。屏幕上跳出的,是一条没有任何署名的陌生短信通知,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
「尊贵的林薇小姐,一份来自陈国豪先生的礼物已送达,请查收门外快递箱。」
陈国豪?!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高压电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神经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虚拟世界里的恐惧和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涌回!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真实住址?!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巨大的惊骇攫住了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门边。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拉开了那扇薄薄的、毫无安全感的出租屋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因为我的动作而骤然亮起,光线惨淡。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门边那个冰冷的、嵌入墙壁的金属快递箱上。箱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充满恶意的嘴。
钥匙插进锁孔,旋转。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箱门弹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包装极其考究的长方形黑色丝绒礼盒。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高级感。
我伸出冰冷而颤抖的手指,将它拿了出来。盒子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凉意。
走回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打开的不是一个礼盒,而是潘多拉的魔盒。指尖用力,掀开了盒盖。
盒内,黑色的天鹅绒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
项链的主链是极其纤细的铂金,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而坠子……那是一颗巨大的、纯净得毫无杂质的梨形钻石!它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璀璨夺目的火彩!光芒冰冷而锐利,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钻石的周围,还密镶着一圈更小的、如同众星拱月般的碎钻,将主钻衬托得更加耀眼、更加……触目惊心。
钻石!
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这绝不是普通的礼物!这是那个虚拟世界里,那个令人作呕的富商陈国豪的“馈赠”!他不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知道我的住址,他甚至……追到了现实!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般的盒子扔掉,仿佛它是什么剧毒之物。
就在我手指松开盒盖,准备将它丢开的刹那——
盒盖内侧,一张小小的、对折起来的白色卡片,随着我的动作,轻飘飘地滑落出来,无声地掉在脚下廉价的地板革上。
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
我僵硬地弯下腰,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沉重,捡起了那张卡片。
卡片是硬质的,带着磨砂的质感,很高级。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字,用的是某种深蓝色的墨水,笔迹张扬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明晚见。——陈
字迹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我指尖猛地一缩!明晚见?!他想干什么?!他想在哪里“见”?!现实?还是……那个可怕的虚拟世界?!
极致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卡片上那三个字在疯狂旋转、放大。
就在这时,被我丢在床上的那个敞开的黑色丝绒礼盒,似乎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里面垫底的天鹅绒衬布微微翘起了一个角。
一个更小的、更隐蔽的夹层,暴露了出来。
在那层薄薄的黑色天鹅绒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屏住呼吸,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那个礼盒,探向那层微微翘起的衬布边缘。
指尖触碰到天鹅绒那异常柔软的绒毛,却感觉如同触碰寒冰。
轻轻捏住那层衬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
盒子底部,那个隐藏的夹层里,没有天鹅绒的衬垫。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打印在普通相纸上的、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
照片的光线很暗,似乎是偷拍的视角。
画面里,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背影。她正背对着镜头,站在一间狭小、简陋、堆满杂物的房间里,微微弯着腰,似乎在整理床铺。那件廉价的、洗得有些发旧的棉质睡衣,那熟悉的、狭窄房间的布局,那堆在角落的行李箱……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认知上!
那是我!
是我!林薇!就在这间出租屋里!穿着我昨晚睡觉时穿的那件蓝色格子睡衣!
照片的背景,正是我身后这堵贴着廉价墙纸、此刻在窗外霓虹灯下映出诡异光影的墙壁!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炸开,顺着脊椎疯狂地向上蔓延,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是谁拍的?!
那个前台女人完美却空洞的笑容……体验舱里冰冷的探针……协议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关于“神经接入”、“深度绑定”、“衍生数据处置权”的冰冷条款……富商陈国豪那句轻佻的“你们公司服务真周到”……
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般,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冰冷的钻石项链在礼盒里折射着窗外变幻的霓虹灯光,如同恶魔嘲讽的眼睛。那张写着“明晚见”的卡片,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像一张通往深渊的门票。而我,死死地捏着那张睡衣背影的照片,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薄薄的相纸刺穿。
出租屋的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光怪陆离的色彩涂抹在狭窄的窗玻璃上。那光芒扭曲、变幻,像一个巨大而诡异的万花筒,映照着我僵立在床边、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照片上那个穿着廉价睡衣、在狭小空间里卑微忙碌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瞳孔深处。
他们……一直在看着我。
不只是在那虚幻的“完美人生”里。在这里,在这个属于我自己的、仅有的、破败而真实的方寸之地里,我也从未拥有过真正的隐私。那些冰冷的探针,连接的或许不只是虚拟的感官,还有……现实的眼睛?体验馆?陈国豪?还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体的?
“明晚见……”
卡片上的三个字,在死寂的房间里无声地尖叫着。那不是约会,是通牒,是猎食者锁定猎物后发出的冰冷宣告。明晚,会发生什么?他会以何种方式“见”我?再次被拖入那个任由他摆布的虚拟牢笼?还是……更可怕地,这扇薄薄的门板,会在某个时刻被暴力推开?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又猛地转向紧闭的房门。那扇普通的、廉价的木门,此刻看起来脆弱得如同纸糊,仿佛随时会被外面无形的恶意撕碎。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混乱的意识!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踉跄着扑向那个塞在床底、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手指因为过度颤抖而笨拙不堪,拉链几次卡住。胡乱地将几件常穿的衣服、洗漱用品、最重要的证件塞进去,动作粗鲁而慌乱,衣物被揉成一团,拉链勉强合上时,箱子鼓胀得像一个畸形的怪物。
顾不上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挤地铁回来的、沾着汗味的旧t恤和牛仔裤。我一把抓起床上那个装着钻石项链的黑色丝绒礼盒——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它是证据,也是追踪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同那张睡衣照片和写着“明晚见”的卡片,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侧面的网兜里。银行卡和手机塞进口袋。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三年挣扎、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廉价安全感的小空间。没有留恋,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寒意。
猛地拉开房门。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洒下,映照出空荡荡的走廊。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个阴影都仿佛潜藏着窥视的眼睛。
冲出后巷,夜晚城市浑浊而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车流、人声、霓虹广告牌的嘶鸣……这真实世界的噪音,此刻却像一层薄薄的保护壳。我站在巷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去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堵冰冷的墙横亘在眼前。亲戚?朋友?苏晴?不……不能连累任何人。而且,谁知道“他们”的触角伸得有多长?酒店?需要身份证登记,目标太明显……
混乱的思绪被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打断。不是短信,是来电!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没有归属地显示。
嗡……嗡……
单调的震动声在夜晚的嘈杂中显得异常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接?还是不接?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嗡……嗡……
铃声固执地响着,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
最终,求知的绝望压倒了逃避的本能。指尖带着万钧的沉重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将冰冷的手机听筒,缓缓地、缓缓地贴到了耳边。
听筒里,没有预想中的威胁或恐吓。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连一丝电流的杂音都没有。
仿佛电话的那一头,连接着宇宙的虚无深渊。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等待着。时间在死寂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凌迟。
然后……
在一片凝固的寂静中,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缓慢。
平稳。
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游弋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