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我压低声音,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之猛把他吓了一跳。
老王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打量着我,看清是我后,才松了口气:“哟,小陈啊?这么晚了…哟呵!”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腕那闪烁的红光上,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紧紧抓住了门把手,“你…你这…”
“王叔,别怕!求您件事,就一分钟!”我语速飞快,心脏狂跳,“我老婆苏晚,她最近…大概一周内,有没有来过您这儿?卖过东西?特别是…一枚男式铂金戒指?素圈的,很普通那种?”
老王警惕地盯着我腕上的红光,又看看我焦急得快要裂开的脸,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他干这行几十年,什么古怪的人和事都见过一点。最终,他大概是觉得我只是问个话,危险性不大,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苏晚…哦,是有这么个人,挺漂亮的媳妇儿…”他慢吞吞地说,一边拧开门锁,“大概…四五天前吧?对,是上周三下午。她拿了个小绒布袋来,说家里清出些没用的旧首饰,让我看看值几个钱。里面…是有个男戒。”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果然!
“那戒指…您收了吗?还在吗?”我急切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老王摇摇头,拉开了店门:“没了。成色还行,就是款式太普通,值不了大钱。我给了她一百五,她也没还价,拿了钱就走了。当天下午就有人来淘旧货,正好看上了,就卖出去了。”
他走进店里,打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在柜台后面翻找着:“我记得…那客人好像还问了句,这戒指看着挺新,不像旧的。苏晚当时就在旁边,随口说了句‘前男友的,早没联系了,看着膈应,不如换点钱买花养眼’。喏,就卖了。”
老王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行潦草的字:“喏,记录在这儿。‘男铂金素戒一只,收150,售180’。”
“前男友的…”我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我的婚戒,成了她口中“前男友”的遗物!她不仅处理了关键物证,还轻描淡写地给它安上了一个“合理”的出处!这心思,缜密得令人胆寒。
那晚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胶片,带着滋滋的杂音和扭曲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我加完班回家,疲惫欲死。苏晚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迎上来,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累坏了吧?快喝点热的,安神。”那杯咖啡…味道异常苦涩,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杏仁的怪味。我当时只当是豆子不好,强忍着喝了下去…然后就是昏沉得如同坠入泥沼的睡眠,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头痛欲裂地醒来。婚戒,就是在那之后不见的!
安眠药?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谢…谢谢王叔!”我声音沙哑,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几乎将我撕裂。我猛地转身,冲入浓重的夜色之中。身后,老王担忧又困惑的目光被迅速吞噬在黑暗里。
判官腕环的猩红数字,在冰冷的夜风中跳动着:38:45:19。
时间,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苏晚的陷阱已经清晰无比——巨额保单、伪造家暴伤痕、处理婚戒制造失踪假象、甚至可能对我下药…她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致我于死地的网。判官系统那“48小时后杀妻”的预测,根本不是什么预言,而是她整个计划最终引爆的倒计时!当那个“预定”的时刻来临,无论是我在“失控”下“杀死”她,还是我被系统“预防性清除”,结局只有一个:她成为悲情的受害者兼巨额保单的受益人,而我,则成为板上钉钉的杀人犯或者被“合法”抹去的危险源!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需要证据,能一举撕破她伪装的铁证!而唯一可能突破的地方,或许就是她精心布置的舞台——那场“谋杀”的发生地。判官系统能预测行为趋势,但无法洞悉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谋划。苏晚一定会选择一个对她有利、能坐实我“罪行”的地点。哪里?哪里既能制造意外或“激情杀人”的假象,又能方便她操作?
废弃的仁和医院!这个名字如同鬼魅般浮现在脑海。那是城市边缘一片巨大的废墟,因医疗事故和闹鬼传闻而废弃多年,阴森破败,人迹罕至。更重要的是,它就在我们大学城附近!我和苏晚的母校就在旁边!我们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甚至第一次争吵,都发生在那个区域。那片废墟,承载着我们感情最初的模样,也铭刻着后来无法弥合的裂痕。选择在那里“结束”,对她而言,充满了病态而残酷的仪式感,也最容易解释成“旧地重游,矛盾爆发,激情杀人”。
我必须去那里!抢在她布置好一切之前!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像幽灵一样穿行在城市的阴影里,避开主干道和所有可能有监控探头的地方。判官腕环的红光被我强行用一块厚厚的黑胶布层层缠裹住,只留下极其微弱的一丝缝隙,像个垂死的萤火虫。我不知道这能屏蔽系统多少追踪信号,但聊胜于无。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引擎声都让我浑身绷紧。
当我终于潜行至仁和医院那如同巨兽骸骨般矗立的废弃大楼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灰白。腕环上的数字显示:10:17:06。时间不多了。
大楼内部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菌混合的腐败气味。破碎的玻璃、扭曲的金属支架、散落一地的医疗废弃物,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下,勾勒出狰狞怪异的轮廓。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像一只在捕兽夹边缘试探的猎物。根据对苏晚习惯的了解和对这栋旧楼模糊的记忆(当年我曾陪她来探望过一个生病的同学),我判断她最可能选择的地方,是视野开阔、便于“意外”发生,又相对隐蔽的——顶楼水塔平台。
通往顶楼的楼梯间更是破败不堪,水泥台阶多处碎裂,钢筋外露。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汗水浸透了后背,冷风一吹,冻得我牙齿打颤。
终于,我推开那扇锈迹斑斑、几乎与门框焊死的铁门,踏上了水塔平台。凛冽的晨风瞬间灌满衣襟,吹得人站立不稳。平台中央矗立着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圆柱形水塔,锈蚀的铁皮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四周是低矮的护栏,不少地方已经断裂缺失,下面是令人眩晕的、几十米高的虚空。城市在破晓的微光中展现出模糊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的、尚未苏醒的坟场。
就在这里了。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塔壁,剧烈地喘息,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平台。苏晚还没来。我还有机会。
时间在死寂和寒风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腕环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1:32:11…01:32:10…
就在那数字即将跌入最后一个小时时,平台入口那扇破铁门,发出了“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一个人影,被初升太阳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布满灰尘和碎砾的地面上。
苏晚来了。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运动装,步履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姿态。晨光勾勒着她的身影,脸上那块青紫的瘀痕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目狰狞。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猎人终于看到了掉进陷阱的猎物。
“你还是来了,陈默。”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凛冽的风,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慵懒,“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毕竟,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也最适合做个了断,不是吗?”她环顾了一下破败的四周,眼神里没有怀念,只有冰冷的算计。
“为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血沫,“保单?钱?就为了那些钱?”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悲凉让我浑身发抖。
苏晚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格外瘆人。“钱?当然很重要。没有钱,我拿什么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市?拿什么开始真正属于我的、自由的生活?”她向前踱了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我,“但更重要的是,陈默,我受够了!受够了你那副永远与世无争、平庸乏味的样子!受够了我们像两具行尸走肉一样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婚姻里!判官系统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机会,一个彻底摆脱你、并且让你身败名裂的机会!这简直…是命运的馈赠!”
“命运的馈赠?”我几乎要呕出血来,“是你处心积虑的谋杀!你伪造伤痕!你下药偷走婚戒!你买巨额保险!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让我背上杀妻的罪名,或者被系统当成危险分子清除掉!”
“是又怎么样?”苏晚的笑容骤然变得森然,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恶意,“判官系统说你会杀我,你就一定会杀我!整个城市都相信它!它是我最完美的盟友,最坚不可摧的盾牌!谁会相信一个被系统标记的‘准杀人犯’的话?谁会怀疑一个‘可怜’的、即将被丈夫杀害的妻子?”她慢慢抬起手,指向我,如同在宣判,“你看,它甚至帮我设定了精确的死亡时间表。多么…完美啊。”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疯狂:“判官系统,这次你终于错了!错得离谱!它预测的杀人者,恰恰是那个要被杀的人!多么讽刺!多么…有趣啊!”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水塔平台上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
“你疯了!苏晚!你彻底疯了!”我看着她那张被疯狂和贪婪扭曲的脸,只觉得陌生又恐怖。判官腕环上的数字在疯狂闪烁,红光透过黑胶布的缝隙,在我眼前跳动成一片血色:00:05:47…00:05:46…
“疯?不,我很清醒。”苏晚止住笑声,眼神变得异常冷酷。她突然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闪着红点的小巧录音设备,高高举起,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意的惊恐和哭腔:“陈默!你冷静点!别冲动!判官系统是错的!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求求你放下扳手!求求你!”她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我脚边不远处——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沉重的管钳扳手!那显然是早就藏在这里的“道具”!
扳手?!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就在这一刹那!
嗡——!
尖锐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空传来!一架黑色涂装、闪烁着冰冷信号灯的警用无人机,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钢铁秃鹫,瞬间撕裂了清晨稀薄的空气!它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我们头顶,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锁定了我的胸膛!
判官系统!它还是追踪到了!在这最后的时刻!
巨大的死亡威胁让我浑身血液倒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身体猛地向旁边扑倒,试图寻找掩体!视线扫过地面的瞬间,那把锈迹斑斑的沉重扳手成了唯一“武器”的象征!我的右手下意识地、迅猛地向它抓去!不是为了攻击苏晚,仅仅是因为它看起来是唯一能对抗那冰冷枪口的东西!是唯一能给我带来一丝渺茫安全感的物件!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金属扳手的一瞬间!
头顶的无人机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毫无人类情感的合成电子音,瞬间盖过了风声和苏晚做作的尖叫:
【检测到强烈攻击意图!目标行为模式与预测吻合度超过临界阈值!立即执行最终干预!预测达成!】
“预测达成”四个字如同丧钟敲响!
砰!砰!
两声沉闷得如同重锤击打沙袋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
第一声闷响,来自我的身体。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在我的左肋下方。没有剧痛,只有一种瞬间被抽空所有力气的麻木感,以及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仿佛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拦腰撞上,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飞出去,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第二声,是尖锐到极致的、充满无限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凄厉惨叫——来自苏晚!在我被子弹巨大冲击力撞飞的同一刹那,我模糊的视野边缘,看到那个站在断裂护栏边缘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一仰!她脸上的得意和疯狂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错愕取代!她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撕扯到冰冷的空气!紧接着,她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翻过了那低矮残破的护栏,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不——!”那声绝望的嘶吼卡在我的喉咙里,只涌出一股滚烫的铁锈味液体。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苏晚那声拉长的、充满无尽恐惧的尖叫,在空旷的楼宇间回荡、坠落…然后,是遥远的下方,传来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肉体撞击地面的钝响。
噗通。
万籁俱寂。
只有头顶那架无人机,依旧稳稳地悬停着,冰冷的镜头漠然地俯视着平台上的惨剧。它的扬声器里,毫无波澜的合成电子音再次响起,清晰无比地穿透稀薄的晨雾和死寂,回荡在这片埋葬了阴谋与死亡的废墟上空:
【目标生命体征消失。潜在威胁已清除。判官系统预测准确率:100%。任务完成。】
准确率…100%…
我仰面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左肋下那巨大的空洞正疯狂吞噬着我的体温和生命力。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口鼻涌出,视野在剧烈的晃动和快速变暗。上方,无人机的信号灯像一双冷漠的、血红色的眼睛。
苏晚坠楼前那惊恐扭曲的脸,在我迅速模糊的意识里定格,与她那晚递来咖啡时的温柔笑容诡异地重叠。那杯咖啡的苦涩味道,似乎又泛上了舌尖,混合着此刻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
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新的、更尖锐的警笛声,穿透死寂,朝着这片废墟呼啸而来。
是来收尸的?还是来确认这场由机器“完美”预言的谋杀,最终如何“精准”地落幕?
我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漫涌上来,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