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粗重地喘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眼睛徒劳地大睁着,试图适应这片浓墨般的黑,捕捉任何一丝不该有的动静。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过了半小时。冷汗湿透了我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忽然,极远处,或许是在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叮”。
是电梯到达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
紧接着,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不疾不徐。皮鞋的硬底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
嗒…嗒…嗒…
它沿着走廊,正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而来。
不是巡逻的保安,他们的脚步不是这样,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绕到这边来。
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我蜷缩在墙角黑暗中,指甲死死抠进手心,连呼吸都屏住了。我徒劳地瞪大眼睛望向门口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脚步声在我的办公室门外……停住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门外的人也没有呼吸声,没有衣物摩擦声,什么都没有。就像他只是一个凝固在那里的阴影。
他在干什么?他在听里面的动静?他知道我在里面?他在等什么?
极度的恐惧攫紧了我的喉咙。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或许正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试图看清里面的轮廓?或许他的手,正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突然——
吱呀——
门上的把手,极其缓慢地,被压了下去。
磨砂玻璃外,一个模糊的黑影轮廓隐约可见。
他要进来了!
我浑身肌肉绷紧,几乎要失控地叫出声。我在黑暗中胡乱摸索,想抓住什么当作武器,却只碰到冰冷的墙脚线。
就在我以为下一秒门就会被推开时,那压下的门把手又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回弹了回去。
门外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了。
嗒…嗒…嗒…
它没有进门,而是继续向前,不紧不慢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逐渐远去。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寂静的尽头。
我仍然僵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才敢缓缓地、颤抖地吸进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走了?
为什么?他只是……路过?还是他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的恐惧,特意来……确认一下?欣赏一下?
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我一阵反胃。
我连滚爬爬地扑到门边,耳朵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倾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我颤抖着手,摸索到门锁,反复确认它已经从里面反锁拧死。
背靠着门板,我虚脱般地坐倒在地,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
不能再等了。那个窥视者,那个凶手,他已经把刀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被他彻底逼疯或者灭口之前,抓住一点主动权!
纸条…那张消失的纸条是关键!证物室一定有记录,哪怕被抹去,也可能留下痕迹!或者…监控?虽然希望渺茫,但或许拍到了谁动过那份证物?
还有那些档案!我必须知道,我到底“数错了”哪一个!第五个?第六个?到底还有多少具被忽略的“我”躺在冰冷的档案袋里?
一个计划,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我混乱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天亮之后,我必须要行动。去证物室,去调看内部监控记录,去更早的档案库里翻找!
哪怕窥视者的眼睛就在背后,我也必须去。
我重新亮起手机屏幕,那条短信依旧冰冷地停留在那里。
我没有回复。
只是将它截图,然后加密保存在了一个云端隐秘文件夹里。如果我出事,这或许会是唯一的线索。
然后,我删掉了手机上的原始信息。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灰白。地下室的死寂被清晨第一批来上班的同事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
我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里布满了血丝。
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廊灯光明亮,一切如常。仿佛昨夜那逼近的脚步声和门外的黑影,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我径直走向证物管理室。管理员小吴刚端着咖啡坐下。
“吴老师,”我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想再核查一下前两天那具河边女尸,编号sx-1024的证物交接记录。”
小吴有点惊讶,但还是熟练地在电脑上查询起来:“sx-1024……苏晓雯那个案子是吧?老张不是说没啥疑问了么?”
屏幕上的数据滚动。“喏,就这些。衣物、随身物品(未发现)、生物样本提取盒……”他拉到底,“没了。交接人是你,接收人是我。没问题啊。”
我的心沉了下去。“确定没有遗漏?比如一个小证物袋,里面可能装了……”
“真没了陈老师,”小吴有点无奈地指着屏幕,“系统记录就这些。怎么,丢了东西?”他开了个玩笑,但看我脸色不对,又赶紧收敛了笑容。
“那天的监控呢?证物交接走廊的,能看一下吗?”
“监控?”小吴皱起眉,“陈老师,到底怎么了?那监控上星期就报故障了,保卫科还没来人修呢。你知道的,咱们这老楼,监控形同虚设。”
故障?这么巧?
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对方做得天衣无缝。
离开证物室,我立刻转向档案库。更早的档案需要权限和钥匙,我找了个借口,说需要调阅一些往年溺水案例做数据对比研究,管档案的老李才狐疑地给我开了门。
沉重的档案库门在身后关上,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味道。巨大的铁架一排排耸立,如同钢铁森林,遮蔽了光线,显得阴森而压抑。
我需要时间。越多越好。
我从标注着“五年前”的区域开始,根据索引,一盒一盒地抽取那些意外溺亡、尤其是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的案卷。灰尘在从高窗射入的微弱光柱中飞舞。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照片、报告、现场记录……每一份冰冷的文件背后,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的手指划过那些照片上模糊的面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时间在寂静中飞速流逝。窗外天色渐渐变暗。
疲惫和饥饿不断袭来,但我不敢停下。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这空旷寂静的档案库里似乎减弱了,但它依然存在,像背景噪音一样萦绕不去。我总觉得,在某一排档案架的尽头,似乎有一个黑影刚刚闪过;或者,在我全神贯注翻阅时,身后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呼吸。
但我每次猛地回头,看到的都只有无尽延伸的、沉默的档案架。
是我太紧张了。我必须集中精神。
终于,当我的手指因为翻阅了太多纸张而变得粗糙,眼睛干涩得几乎流泪时,我找到了。
不是第五个。
是第六个。
七年前的一起案子。护城河里发现的女尸,严重腐败,无法辨认。结论:意外落水。尸检报告是我的一位早已调离的前辈做的,描述简略,照片也较为模糊。但在一张局部特写照片里,尽管腐败肿胀,死者右手手臂内侧,那个不规则的小块陈旧性烫伤疤痕,依然隐约可见!
jf-0714。
我看着这个编号,浑身冰冷。
所以,加上苏晓雯,我一共解剖了其中两个(苏晓雯和三年前那个),而我的前辈们处理了另外四个。
“这是你解剖的第几个我?”——对我而言,是第二个。但对这个疯狂的提问者来说,是第六个!
“你数错了。”——他是对的,我漏掉了这个七年前的起始之作!
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七年,六个年轻女性。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疤痕标记,同样的“意外”结局。
这是一个跨度如此之长、隐藏得如此之深的系列谋杀!
而那个凶手,他不仅一直在作案,他甚至一直在关注着每一具尸体的解剖,知道是哪一位法医经手!他知道我!他选中了我来发现这个秘密!为什么?
冰冷的恐惧再次包裹了我。我意识到,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杀手,更是一个拥有惊人耐心、控制力和情报能力的怪物。
我将这份七年前的档案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它能给我一些虚假的安全感。这是我目前掌握的、最直接的证据。
我必须立刻把它交给一个我能绝对信任的人!
老张?不,直觉告诉我暂时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个窥视者能轻易拿走纸条、能知道我的调查进度,他的身份或影响力可能远超我的想象。
我想到了一个人——我的老师,现已退休在家的老法医,秦教授。他正直,严谨,远离局里的是非,而且,七年前那起案子的尸检虽然不是他做的,但他或许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
对,去找秦教授!
我将那份七年前的档案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然后将其他档案尽量还原。做完这一切,我快步走出档案库。
老李在外面打盹,被我开门的声音惊醒,嘟囔了一句:“搞这么久……”
我没理会,几乎是跑着回到办公室,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准备立刻出发去找秦教授。
经过走廊拐角的垃圾桶时,我无意中瞥了一眼。
脚步猛地顿住。
身体瞬间僵硬。
垃圾桶里,最上面,扔着几个揉成一团的废纸团。
而其中一个稍稍散开的纸团,露出了一小角熟悉的、略显坚韧的纸张,以及上面那晕染开却依旧能辨认的、透着诡异熟悉感的钢笔字迹……
是我亲手放进证物袋的那张纸条。
它竟然没有被带走销毁,而是被随手扔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