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死死攥着那本淡紫色的日记,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纸页里。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那些狂乱、痛苦、充满爱恨交织的文字,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大脑,将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碎片,粗暴地、血淋淋地重新拼接!
七年……七次遗忘……七次爱上同一个男人……七次在轮回的终点被无情抹杀……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情感冲击,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岸,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愤怒,而是混合了滔天的恨意、被玩弄的屈辱,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七年?!”她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七次?!沈岸!你这个疯子!魔鬼!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一次次抹掉我的记忆?!凭什么一次次让我像个傻子一样重新爱上你?!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爱情?!这是囚禁!是折磨!”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崩溃。
沈岸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一座沉默的礁石。惨白的灯光下,他英俊的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沉寂。他看着崩溃嘶吼的林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比这地下室更加幽暗的痛苦和绝望。他承受着她的恨意,她的指控,如同承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
“囚禁?折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自嘲,“林溪……如果可以,我宁愿被抹掉记忆、一次次重新爱上对方的那个人,是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因为记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浇在林溪燃烧的恨意和崩溃之上。她嘶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泪水凝固在脸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因极度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记得的那个人……才是地狱?
***
暴雨像愤怒的天河倾泻而下,疯狂地冲刷着古老钟楼的石壁。密集的雨点砸在狭小的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仿佛要将这栋沉重的建筑彻底砸碎。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墨黑的天空,瞬间照亮钟楼内部冰冷的齿轮、粗大的钢梁和悬垂的锁链,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恶魔爪牙般的阴影,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每一次惊雷炸响,都像巨锤狠狠砸在人的心脏上,震得脚下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铁质平台都在嗡鸣颤抖。
林溪背靠着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粗糙的石面硌得她生疼。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感觉不到冷,巨大的恐惧像冰封的铠甲,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冻僵。她看着几步之外的沈岸。
他站在钟楼中央,那巨大的、早已停摆的齿轮组旁边。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淌下,在他脚边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惨白的闪电划过,照亮他半边脸庞。那张曾经英俊从容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冷硬。他的眼神空洞,像两口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枯井,只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温和的物业维修工,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的“偶遇”对象。他是主宰者,是手握毁灭钥匙的审判者。
“为什么……”林溪的声音被巨大的雷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沈岸……为什么非要这样?结束?怎么结束?杀了我吗?”她看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沈岸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钟楼最深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一块厚重的、积满灰尘的油布覆盖着某个庞大的物体。
“代价不是你的命,林溪。”他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生机的残酷,“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一扬手,用力扯下了那块沉重的油布!
灰尘如同灰色的浓雾般腾起,又被狂暴的雨气迅速压下。
油布之下,暴露出来的,是一台庞大、精密、冰冷得令人窒息的机器。
它由无数闪烁着幽绿指示灯的复杂线路板、缓缓旋转的银色金属轴承、发出低沉嗡鸣的圆柱形玻璃容器(里面翻滚着一种粘稠的、暗红色如凝固血液般的液体)、以及数面不断刷新着瀑布般数据流的液晶屏组成。机器的核心,是一个类似神经外科手术椅的结构,上方悬垂着数根末端带有吸盘状接口的、粗细不一的管线,散发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整个装置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冰冷气息。它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充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感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生命的邪异感。
机器的上方,悬着一块小小的屏幕。此刻,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倒计时:
**00:07:41**
冰冷的白色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神无声的宣告。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的极限。这冰冷的钢铁造物,这倒数的秒针,沈岸口中那“代价是我的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巨大恐惧的真相。
“这……这是什么?”她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惧的颤音。
沈岸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他没有看林溪,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巨大疲惫和解脱感的语调,缓缓说道:“‘轮回’……或者叫它‘记忆锚定系统’更准确些。一个愚蠢的……为了对抗时间、对抗遗忘……而诞生的诅咒。”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异常缥缈:
“第一次……你出意外,脑损伤,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或者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疯了,我用尽一切,找到了这个……禁忌的技术。它强行锚定了你的核心记忆区,代价是每七年一次的彻底格式化重启……和操作者同等的生命能量作为‘燃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公平,不是吗?要留住记忆,就要支付记忆本身的时间。”
“前六次……我支付得起。看着你一次次忘记,又一次次……重新对我笑,重新爱上我……”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哪怕只有七年,哪怕每一次重新开始都像把心剜出来再缝回去……我也认了。至少,你还活着,至少,我们还有七年。”
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用那双盛满无尽痛苦和疯狂爱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林溪:“但这次,是第七次了!锚点已经脆弱到了极限!这一次重启,系统需要的能量……会彻底抽干我!林溪,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没有下一次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撑不下去了!也……不想撑了!要么,这次轮回结束,锚点彻底崩溃,你……获得自由,彻底忘记这一切,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要么……”他猛地指向那台冰冷机器核心的座椅,眼神灼热得近乎燃烧,“让我进去!强行终止程序!用我最后这点命,赌一次!赌它能撑住,赌你能……记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铁板上。“林溪!”他嘶吼着,声音在雷雨中破碎不堪,“选!你选!是彻底的自由和遗忘,还是……和我一起赌这最后一把?赌赢了,我们可能还有时间……赌输了……”他惨然一笑,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巨大的信息如同惊雷,在林溪脑中疯狂炸响!遗忘的诅咒,七年的轮回,以命换命的残酷代价……沈岸不是魔鬼,他是献祭者!是那个一次次跳进火海,只为换她七年呼吸的傻瓜!
恨意瞬间土崩瓦解,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撕裂心肺的剧痛所取代。她看着他被雨水冲刷的脸,看着那双写满疲惫、绝望和疯狂爱意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台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冰冷机器……
“不……”她摇着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不要……沈岸……我不要你死!我们……我们可以逃!离开这里!不要管什么轮回了!”
“逃?”沈岸的笑容凄凉而决绝,“这锚点在你脑子里,林溪!它绑定了你的生命体征和我的!我死,锚点崩溃,你或许会变成植物人,或许会脑死亡……或者彻底迷失在记忆的碎片里,生不如死!系统已经启动,倒计时结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它抽干我,你自由;要么我进去终止它,赌一线生机!”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没有第三条路了!”
就在这时——
“警告!锚点能量波动异常!第七次轮回结束倒计时强制启动!记忆清除程序将于六十秒后执行!”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合成女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台机器的扬声器中响起,盖过了狂暴的雷雨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林溪的耳膜!
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疯狂跳动、闪烁,瞬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00:01:00**
**00:00:59**
**00:00:58**……
时间!死神挥下了镰刀!
“不——!”林溪发出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沈岸。
沈岸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冰冷机械音响起、倒计时瞬间变红跳动的刹那,他脸上所有的挣扎、痛苦和绝望,都被一种超越一切的、近乎本能的决绝所取代!
林溪扑过来的身影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她脸上那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泪水。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道离弦的箭,不是迎向林溪,而是猛地冲向那台发出死亡宣告的冰冷机器!
他撞开了悬垂的管线,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目标清晰无比——机器核心那张如同刑具的座椅!他扑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惨烈。冰冷的束缚带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弹出,“咔哒!咔哒!咔哒!”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将他的手腕、脚踝、腰腹死死地锁扣在冰冷的金属椅上!
“沈岸——!”林溪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更响亮的机械轰鸣中。
几乎在沈岸被锁死的同一瞬间,机器上方悬垂的几根最粗的管线末端的吸盘状接口,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狠狠地吸附在沈岸的太阳穴、颈侧和后心位置!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闷哼从沈岸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中瞬间绷紧、反弓!如同遭受了最可怕的电击!英俊的脸庞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在疯狂跳动:
**00:00:30**
**00:00:29**……
机器发出更高频、更刺耳的嗡鸣,核心圆柱形容器里那暗红如血的粘稠液体疯狂地翻滚、沸腾!数道刺目的蓝色电弧在沈岸身体和吸附的接口之间疯狂跳跃、流窜!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能量强制抽取中……操作者生命体征急速衰竭……”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书。
“停下!停下啊!”林溪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机器周围骤然亮起的一道无形的、带着高压电流的力场屏障狠狠弹开!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铁板上,手掌擦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
她绝望地抬起头,隔着那道闪烁着危险蓝光的屏障,看着座椅上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沈岸。他全身都在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鲜血从手腕和脚踝处渗出。他的眼睛死死地睁着,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放大,却依旧固执地、穿透狂暴的雨幕和机器的轰鸣,死死地锁定了摔倒在地、满脸泪痕和鲜血的她!
那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近乎偏执的、要将她的身影烙印进灵魂最深处的疯狂眷恋!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记住我!林溪!这一次,一定要记住我!
猩红的数字冷酷地跳跃:
**00:00:05**
**00:00:04**
**00:00:03**
机器核心那翻滚的血色液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嗡鸣声达到了顶点,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吸附在沈岸身上的接口红光炽烈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沈岸的身体猛地挺直,头向后仰起,发出一声濒死的、破碎的嘶吼!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鲜血涌出!
**00:00:02**
**00:00:01**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嗡——!!!”
一声足以震碎灵魂的、高亢到极限的嗡鸣猛然爆发!
机器核心的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沈岸的身影!刺目的红光充斥了整个钟楼顶层,将暴雨、闪电、冰冷的齿轮都染上了一层地狱般的血色!
林溪被这恐怖的红光刺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将她再次掀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红光持续了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
然后,如同它爆发时一样突兀,红光骤然消失。
震耳欲聋的嗡鸣、机器疯狂的运转声、电弧的噼啪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依旧狂暴的、哗啦啦的雨声。
红光退去后的昏暗光线下,那台庞大冰冷的机器,所有的指示灯都熄灭了。线路板不再闪烁,轴承停止了转动,核心容器里的血色液体也归于平静,变成一种黯淡的深褐色。悬垂的管线无力地耷拉着,末端的吸盘接口焦黑一片,冒着缕缕青烟。
束缚带自动弹开。
束缚带弹开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钟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溪蜷缩在冰冷的铁板角落,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泞和血污。她像一只被风暴撕碎翅膀的鸟,连抬起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机器核心那令人心悸的红光消失了,连同那地狱般的嗡鸣和沈岸痛苦的嘶吼。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还在冲刷着这个世界。
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绝望的死寂。
束缚带弹开了。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麻木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死死投向那张如同刑具的座椅。
椅子上……没有人。
只有一具……躯壳。
沈岸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歪倒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头无力地垂向一侧,曾经英俊的脸庞此刻灰败如纸,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绀紫色。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覆盖了那双曾盛满痛苦与深情的眼眸。胸口……没有任何起伏。湿透的衣衫紧贴着他瘦削的身体,勾勒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毫无生气的轮廓。
他安静得……像一尊被雨淋透的石雕。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扭曲、崩塌,只剩下那具歪倒在椅子上的、冰冷的身体。
“沈……岸?”一个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轻飘飘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
“沈岸!”她猛地尖叫出声,那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凄厉!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湿滑的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台死寂的机器,扑向那张椅子!
无形的力场屏障早已随着机器的停摆而消失。她重重地扑倒在椅子前,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她生疼。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泥泞和血迹,小心翼翼地、无比恐惧地,探向沈岸垂在身侧的手。
冰冷。彻骨的冰冷。那是一种毫无生命气息的、属于死物的僵硬。比她此刻浸透雨水的身躯还要冰冷千百倍。
指尖的触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心脏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用力捏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缩回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和剧痛。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为了赌那万分之一让她“记住”的可能,他把自己……烧干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的大脑里、心脏里,缓慢而残忍地反复切割、搅动。痛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冰冷的绝望和……无边无际的、尖锐的碎片!
那些碎片……不再混乱模糊,而是带着清晰的棱角和灼热的温度!
——高中自行车棚里,那个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帮她修车,脸上蹭着油污却笑得比阳光还耀眼的少年沈岸!他递给她一瓶冰凉的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手背上……
——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她趴在摊开的书本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带着干净的皂角香。而他坐在对面,正用笔轻轻戳她的额头,低声笑着说:“懒猫,流口水了……”
——那个下着暴雨的、狭小破旧的咖啡馆里。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他把那杯甜得齁人的“海盐焦糖拿铁”推到她面前,自己的外套也湿漉漉地披在她肩上。暖黄的灯光下,他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啜饮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还有……无数个七年轮回里,每一次“初次相遇”时,他眼中那极力隐藏却无法彻底抹去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期待!每一次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带着她重温那些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心动瞬间……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指尖相触带来的悸动!每一次心照不宣的微笑!每一次争吵后别扭的和好!每一次……每一次他沉默守护在她身边时,那沉重而温暖的气息!
七年。七次轮回。所有被抹去、被遗忘的瞬间,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在他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这一刻——轰然爆发!汹涌澎湃的记忆洪流,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痛彻心扉的绝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那个叫沈岸的男人!那个用生命一次次为她按下重启键的傻子!那个她每一次都会重新爱上的……唯一的爱人!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空旷死寂的钟楼里炸响!比窗外的惊雷更加撕心裂肺!林溪猛地扑倒在沈岸冰冷的身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早已僵硬冰冷的手臂,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点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沈岸!沈岸!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你听到了吗?沈岸——!”她疯狂地哭喊着,摇晃着他冰冷的身体,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污,滴落在他灰败的脸颊上,又迅速变得冰冷。
“你回来……你回来啊……求你了……沈岸……我记起来了……我真的记起来了……”她的声音从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变成绝望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垂死的哀鸣。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早已被雨水和死亡气息覆盖的、最后一丝微弱的雪松气息,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而剧烈地抽搐着。
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古老的钟楼。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撕裂墨黑的天幕,瞬间照亮了钟楼顶层这绝望的一幕:
冰冷的机器死寂无声。巨大的齿轮在阴影中沉默。
冰冷的金属椅上,沈岸毫无生息地歪倒着,灰败的脸上凝固着承受最后痛苦的神情。
林溪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蜷缩在椅子前,像一只守护着死去伴侣的、绝望的兽。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锥心刺骨。
闪电熄灭。钟楼顶层重新被浓重的黑暗和绝望吞噬。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天地为这场无望的轮回奏响的、永恒的哀歌。
冰冷的雨丝,被狂风裹挟着,从未关严的窗缝里钻进来,无声地飘落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