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沿着脊柱猛窜上去。肩胛骨下方那道早已愈合、却偶尔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旧伤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灼烧起来!那是绝对的隐私,从未录入过任何档案,连最亲近的搭档都不知道!他怎么会……
“还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穿透力,“……艾莉亚。”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狠狠劈进我的脑海!艾莉亚!我那个笑容像阳光、却永远停留在十岁那年的妹妹!她死于一场愚蠢的、本可避免的悬浮车事故!这个名字,连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数个深夜的自责,被我死死锁在记忆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是我灵魂上永远无法愈合的、最隐秘的伤疤!
“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凯?”苍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或者……是因为你无意中,在那个时间点,看到了一个穿着管理局高级督察制服的身影?就在事故发生前几分钟,在悬浮车控制塔的阴影里?”他染血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我,“那眼神……你还记得吗?冰冷,漠然,像看着一堆需要清理的垃圾。你当时太小,太恐惧,只当是自己眼花。但你潜意识里知道,那不是眼花!那场‘意外’,是管理局对‘潜在变量’的一次精确清理!因为艾莉亚……她本不该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她的存在本身,她未来的某个选择,触碰了某个大人物的‘绝对正确’蓝图!”
“闭嘴!”一声嘶哑的、完全不像我自己的咆哮猛地冲出喉咙!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痛苦让我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艾莉亚!那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那冰冷的街道,扭曲的金属,刺耳的警报……还有控制塔阴影下那双一闪而过的、毫无感情的、属于管理局的眼睛!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绝望,被苍凯残忍地撕开,赤裸裸地暴露在雨夜的寒光下!
所有的质疑,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他不需要别的证明了。他就是我。一个从地狱般的未来爬回来,试图拉住即将坠入深渊的自己的……幽灵。时锁的蓝光映照着他脸上深刻的沟壑和嘴角凝固的血迹,那是我未来绝望的倒影。
“现在,年轻的‘我’,”苍凯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濒临解脱的平静。他染血的手指艰难地抬了抬,指向我腰间的粒子枪,又指向我手腕上控制着时锁装置的终端,“你面临选择——”
他的话音未落,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锯,骤然撕裂了雨夜的死寂!
“呜——呜——呜——!”
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压迫感。红蓝两色的刺目光芒穿透了破败窗户上糊着的肮脏塑料布,疯狂地旋转闪烁,将整个狭窄、堆满杂物的房间切割成一片片诡异而动荡的光影牢笼。墙壁上,那些剥落的墙皮、扭曲的金属管、堆积的破烂,在旋转的警灯下如同群魔乱舞。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解除武装!释放人质!重复,立刻解除武装!释放人质!你们已被完全包围!任何反抗将被视为对时间管理局最高权威的挑衅,予以当场清除!”
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高功率扩音器在暴雨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耳膜。那不是谈判,那是最终判决的宣读。
人质?我内心一片冰冷。管理局根本不在乎苍凯是谁,也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结果——彻底清除“时间幽灵”,以及任何可能接触到“污染”的存在。包括我。一旦被包围,我和苍凯,都将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苍凯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解脱?他染血的手指依旧指着我的枪和手腕终端,目光穿透旋转的红蓝光影,牢牢锁住我的眼睛,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托付般的沉重。
“——杀了我,继续当他们的猎犬?还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又一轮尖锐的警笛声中,但口型清晰地吐出后半句,“……选择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那条注定与整个庞大、冰冷、掌控着时间权柄的机器为敌的路?那条充满背叛、追杀、永无宁日的绝路?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粒子枪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它的重量和威力是如此熟悉可靠,只要零点几秒,我就能让眼前这个“悖论”、这个“污染源”彻底消失。手腕上的终端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着时锁装置的状态:稳定运行,能量充盈。只需一个指令,就能让束缚苍凯的力场瞬间坍缩,将他连同那片空间彻底湮灭,完成我作为特工的“职责”。这是最“正确”的选择,管理局正在外面等着这个结果。
然而,艾莉亚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在我脑中闪过,罗马大火在报告里冰冷的“清除完成”字样,深蓝计划科学家被投入焚化炉的想象画面……还有苍凯眼中那沉重如山的悲悯和对“另一条路”的托付。管理局冰冷扩音器的声音如同催命符。猎犬?刽子手?还是……反抗者?
就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临界点,就在外面那些冰冷的枪口即将锁定这扇破门的瞬间,我的目光越过苍凯染血的肩头,死死盯住他手腕内侧——那被时锁光丝勒得血肉模糊的地方,露出了一小块皮肤。上面,赫然是一个熟悉的、但边缘更加模糊扭曲的印记——时间管理局特工的身份识别码烙印!只是在他的烙印旁边,还有一道更深、更狰狞的疤痕,形状怪异,像被某种强酸或能量武器强行蚀刻过!那绝不是战斗伤痕!那是……被管理局系统主动剥离、标记为“清除目标”的烙印!他真的是“叛逃者”!不,他是被追杀的猎物!管理局要抹掉他,抹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这最后一眼,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抽走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升起!
“另一条路……”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警笛淹没,眼神却骤然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我没有碰腰间的粒子枪。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按在了手腕终端上——目标不是解除时锁,而是启动了隐藏在菜单最深处的、用三重生物密码锁定的指令:**时锁装置——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3秒!**
“滴——!”一声尖锐、短促、如同丧钟般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刺破了房间里的喧嚣!
苍凯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那不是恐惧,是震惊、是狂喜、是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想喊什么,但声音被淹没在更巨大的能量咆哮中!
“嗤啦——!”
刺目的白光!比一千个太阳还要耀眼!毫无征兆地从苍凯身上、从束缚着他的幽蓝光网核心处——猛烈爆发!
那不是爆炸的火焰,而是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的时空能量!它瞬间吞噬了苍凯的身影,将他存在的轮廓彻底融化在那片纯白的光之海洋里!光波如同实质的海啸,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撕裂一切信息的湮灭力量,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狂暴扩散!整个房间,那些堆叠的杂物、锈蚀的金属、剥落的墙皮……所有物质在接触到白光的刹那,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白光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绝对的、连空间本身都仿佛被抹平的虚无!
我首当其冲!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撞在我的胸口!战术服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身体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猛地向后掀飞!视野被无穷无尽的白光彻底吞噬,耳朵里只有能量湮灭物质时发出的、低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嗡鸣!时间、空间、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砰!”
我的后背重重砸在门外冰冷湿滑、满是泥泞的地面上。剧痛瞬间从撞击点蔓延至全身,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白光消失了。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爆发只是一个幻觉。
我挣扎着抬起头,雨水立刻模糊了视线。眼前,那扇破旧的铁门连同门框后面一大片墙壁,彻底消失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啃噬过,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得令人心悸的巨大豁口,豁口后面,是绝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虚无。雨水落进去,没有声音,没有回响,仿佛连光都被那黑暗吞噬了。苍凯……连同那个房间的大部分空间,被彻底抹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烧焦后的气味,还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令人牙酸的微弱震颤感。
“呜——呜——呜——!”警笛声依旧在暴雨中疯狂嘶鸣,红蓝光芒更加急促地闪烁着,将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重复!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弃抵抗!接受审查!否则后果自负!”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警告和最后通牒的意味。
我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剧痛,耳鸣不止。远处,无数穿着黑色制服、装备精良的时间管理局特工身影在警灯和雨幕中晃动,如同索命的幽灵,正快速逼近。粒子枪的能量束特有的嗡鸣声开始密集地响起,显然他们已经开始清理外围障碍,步步紧逼。
我猛地一个翻身,不顾全身骨骼的抗议,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起,冰冷的泥水糊了一身。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豁口。没有时间了!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旁边一条堆满巨大废弃管道的狭窄缝隙!那是这片废墟里唯一可能的生路!
就在我身影即将没入管道阴影的瞬间,高音喇叭里那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穿透了密集的雨幕和刺耳的警笛,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废弃区域上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盖棺定论般的宣告:
“全体单位注意!目标‘时间幽灵’……已清除!重复,‘时间幽灵’已清除!威胁解除!行动结束!重复,行动结束!”
“威胁解除……行动结束……”那冰冷的声音在暴雨中回荡,像一口沉重的棺材盖被缓缓合上。
我蜷缩在巨大废弃管道的阴影深处,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后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外面红蓝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地狱探照灯,将倾泻而下的雨线染成诡异的颜色。沉重的脚步声、能量武器解除保险的“咔哒”声、还有通讯频道里冰冷简短的报告声,混杂着雨声,形成一张致命的网,正在一寸寸收紧。
“已清除……”那宣告声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讽刺。他们宣布了一个幽灵的死亡,而我,这个刚刚亲手“清除”了未来自己的人,却成了新的幽灵。
口袋里有东西硌着肋骨,冰冷坚硬。我颤抖着、沾满泥污的手指伸进去,摸索着掏了出来。
一枚硬币。
不是已知任何时代的流通货币。材质非金非铁,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边缘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锯齿,正反两面都蚀刻着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在管道外透进来的、旋转闪烁的红蓝警灯光下,仿佛有幽暗的光泽在符号的凹槽深处极其缓慢地流动。它静静地躺在我沾满泥泞的掌心,像一颗沉默的心脏,散发着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脉动。
这是苍凯最后留给我的东西。在时锁自毁的白光彻底吞噬他之前的最后一瞬,他染血的手似乎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这枚硬币,就是那时落入我口袋的。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混合着血的铁锈味。
外面,脚步声更近了,踏在泥水里,发出清晰的“啪嗒”声。探照灯的光柱像利剑,开始扫射这片管道堆。没有时间了。管理局的处决小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硬币,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剧痛和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另一条路……这就是起点?一条以背叛开始,以整个时间管理局为敌的绝路?
我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铁锈、雨水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肺部一阵刺痛。身体里仅存的力量被压榨出来,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目光死死锁定管道堆更深处那片更为浓稠、似乎通向未知下水系统的黑暗。
下一秒,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代表未知和凶险的黑暗,猛地扑了进去!湿滑的金属管道壁刮擦着皮肤,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到小腿。身后的世界——那警笛、那宣告、那旋转的红蓝光芒——瞬间被隔绝、拉远,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
黑暗,带着腐败的气息和污水流动的汩汩声,瞬间将我吞噬。只有口袋里,那枚硬币紧贴着皮肤,像一个冰冷的烙印,一个沉重的承诺,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