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奉为圭臬的“规范”,此刻像被撕碎的冥币,在阴风中飘向不可知的深渊。
陆鸣盯着窗口后鬼差手里的扫码枪,突然意识到:这地府的规则,比阳间更赤裸,也更脆弱——只要找对了“漏洞”,或许就能撕开一条生路。
“填吧,八张表,一张都不能漏。”
窗口后的鬼差又在催,一叠表格被粗暴地推到他面前,栏目密密麻麻得让人窒息:姓名、性别、阳寿、死因、生前职业……后面还跟着《阴阳两界无犯罪记录承诺书》《往生志愿表》《轮回偏好调查问卷》,最下面一行小字像冰冷的刀子:“未按要求填写者,延缓轮回30日”。
这措辞,和阳间那些“未按规定提交材料,不予受理”的通知如出一辙,连敷衍的借口都懒得换。
陆鸣的目光死死钉在“阳寿”那一栏,那个鲜红的“28”,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疼,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为什么死”的时候,在阳间,遇到突发状况,先搞清楚“规则”,再找“破局点”,这是他的生存本能。
不管这地府是真的冥界,还是什么荒诞的幻境,他必须先弄明白这里的“规矩”,找到能让自己站稳脚跟的法子。
他拿起那支触感诡异的黑色硬笔,刚在姓名栏写下“陆鸣”两个字,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气急败坏的念叨:“完了完了!这勾魂报告格式又错了!崔判官肯定要骂我‘工作不细致、责任心不强’,这个月的阴德点数又要被扣光了,年终评优彻底没戏了……”
陆鸣回头,看见个高瘦的白无常正急得原地打转,猩红的长舌焦躁地舔着下巴,黑白相间的官服皱巴巴的,下摆还沾着点泥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狼狈赶回来。他手里攥着一叠泛着青光的纸卷,脸上涂着惨白的粉底,却遮不住眼底的慌乱,活脱脱是阳间那些即将被领导痛批的基层办事员,连绝望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只扫了一眼那纸卷的标题——《关于勾取阳间亡魂李某某执行情况的说明》,陆鸣就皱起了眉。
几个刺眼的“硬伤”瞬间跳进眼里:“勾魂时间”写着“2024年10月”,现在明明是2025年;
报告开头没写“根据《阴律》第3章第12条规定”,结尾也没注明“已按流程报判官办公室备案”;
最离谱的是“亡魂反抗程度”一栏,只潦草地写了“激烈”两个字,连半点具体行为描述都没有。
这些漏洞,和阳间那些敷衍了事的乡镇汇报材料简直一模一样!
看到这熟悉的“材料漏洞”,陆鸣心底那团因死亡而起的慌乱和愤懑,竟像被冷水浇过般瞬间沉淀。
一个清晰的念头冒出来:不管是阳间官场,还是这阴曹地府,“讲规矩、走流程”都是给外人看的幌子,真正的核心,永远是“把材料做漂亮,让上级满意”。
而这,恰恰是他最擅长的事。
机会来了。
他立刻调整表情,脸上堆起在阳间帮同事改材料时常用的那种热情又熟稔的笑,轻轻拍了拍白无常的肩膀,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出问题,又透着“自己人”的善意:“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看你这报告好像有点小瑕疵,要是被崔判官看到,怕是要挨批评啊。”
白无常(谢必安)猛地回头,青绿色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他,长舌往后缩了缩,语气不善:“你谁啊?懂个屁!”
“我叫陆鸣,阳间是县委办公室秘书,天天跟这些报告材料打交道,不敢说精通,但也算半个‘行家’,”
陆鸣没在意他的态度,伸手指了指报告上的错误日期,又点了点开头和结尾的空白处,语气诚恳又笃定,“您看,年份写错了,这是最基本的疏漏。更关键的是,报告开头没写明‘依据什么规定勾魂’,结尾没写‘是否履行备案程序’。崔判官要是问你‘凭什么勾魂?’‘流程走到哪一步了?’你怎么答?还有这里——”
他指向“激烈”两个字,“太笼统了!这种定性描述,必须附上具体行为,比如亡魂是撕扯勾魂索,还是大声哭喊?有没有反抗动作?这些细节不写清楚,就是‘材料不实’,不符合‘一事一议、有据可查’的要求。”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像在分享一个重要的“生存经验”:“我猜您是谢必安大哥吧?刚才听您提崔判官,以我的经验,越是位高权重的领导,越看重‘程序规范、材料详实’。上次我们单位有个同事,就因为报告漏写了备案说明,被领导批得抬不起头,扣了三个月绩效,连年底发的米面油都比别人少两袋,评优直接泡汤。”
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像是真的在为对方担心。
谢必安的眼睛倏地亮了,青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紧接着是狂喜,那点警惕瞬间烟消云散。
他猛地抓住陆鸣的胳膊,声音都发颤:“你……你真能改?崔判官最烦‘材料不规范’,上次我把‘功过评定’写成‘功德评定’,被罚抄了一百遍《阴律》,这个月绩效都快扣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