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
这个真相,比原来的那个谎言,要残酷一百倍。
在院子外站了许久,直到身上的热气被夜风吹散,陆峰才悄无声息地推开院门,像个影子一样溜了进去。
回到自己房间,现在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不会被打扰的环境。
他需要消化这个足以将他整个世界观都颠覆的信息。
陆峰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下。
他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
将所有的震惊、愤怒、迷茫……所有翻腾的情绪,全部压下去。
一点一点,沉进心底最深处的冰冷湖泊里。
他进入了前世“孤狼”的状态。
绝对冷静。
绝对的理性。
当情绪的潮水退去,他将今晚朴在奎说的所有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掰开、揉碎,重新排列组合。
他开始进行最基础的逻辑推演。
第一,时间线。
上甘岭,五二年冬。
金城,五三年夏。
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无法撼动。
结论:父亲绝对不可能死于上甘岭。
第二,朴在奎的证词。
可信度,百分之九十九。
一个刚刚恢复身份,对国家和救命恩人充满感激的老兵,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动机编造这样一个谎言。
他的混乱和震惊,是最好的证明。
第三,官方的阵亡通知书。
既然父亲没死在上甘岭,那这份通知书就是伪造的。
谁伪造的?
为什么要伪造?
战场信息混乱,搞错牺牲地点和时间,有可能。
但把金城战役的活人,错报成七八个月前上甘岭战役的死人,这种错误,已经超出了“混乱”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次蓄意的抹除。
第四,父亲的行为。
根据朴在奎的描述,父亲救完人,给了干粮,叮嘱一句“活下去”,就匆忙离开了。
这种行为,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更像是在执行特殊任务,时间紧迫,不能暴露,不能停留。
一个个线索,被他从混乱的毛线团里抽出来,拉直,摆在面前。
一个可怕的轮廓,渐渐浮现。
父亲的“牺牲”,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一个计划。
一个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合法”消失的计划。
他为什么要消失?
他在执行什么任务?
这五年,他去了哪里?
他还……活着吗?
陆峰的思绪,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解剖着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这种冰冷的分析中时,一股让他心悸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冰冷,刺骨。
那是煞气。
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是那个代号“孤狼”的顶尖战士,在精神受到剧烈冲击、所有情感认知被撕碎后,身体本能启动的唯一防御机制——绝对的、纯粹的杀意。
此刻,那个属于靠山屯的少年陆峰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孤狼。
屋里的温度,仿佛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陆峰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空洞而危险。
理智的堤坝正在被这股黑色的潮水冲垮。
就在这时。
屋外里,响起了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柔地传入陆峰的耳中。
岚。